第61章云胡不夷（十一）
琼华楼水镜轩轩主伏依依特意亲自从河清道赶来，并非是为了一个月前自家妓馆招牌被砸的事讨一个公道，而是为了救自个儿最宝贝的一个弟子。琼华楼第一美人，亦是江湖美人榜排行第三位的水镜轩知名艺伎越溪桥，就是这伏轩主最宝贝的弟子。
越溪桥曾出身名家，之后家族覆灭，身负家仇的她便与孪生弟弟相依为命，颠沛流离，四年前安定在了琼华楼水镜轩，做了艺伎。
越溪桥不仅容貌惊俗，练武资质也不逊于武林中的绝大多数高手。只是近来因为修炼了一种有些邪气的功法而走火入魔，如今生命垂危，亟待一内力深厚的高手为其疏导体内凌乱的真气，才可勉强保住性命。
“所以伏轩主就想到了宣？”伊澜眨着眼睛问。
方逐景点了点头：“越溪桥所练之功不是普通人能够驾驭的，若要拯救已然走火入魔的修炼者，只有宣这样能自由操控内力于身体内外的武者才能做到，如此才能保证自身不被反噬。”
伊澜想了想，又问：“那人已经救好了吗？”
“救越溪桥也需要耗费他自己的功力，所以宣一直不是很想救，”方逐景看了看窗外，“不过今天就会救了罢。”
伊澜不由抽了抽嘴角：“所以伏轩主在凤凰榭待了这么多天，就是一直在说服他？”那昨天还开那种玩笑惹他生气，也太自信了叭。
方逐景顿了顿，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能说服成功，还不是托夫人的福？据说前几天伏依依都是在以江湖大义劝宣救人，宣一直没搭理他，他就觉得应该是没劝到点子上，直到那日看见了你。
“后来又找了门下的几个弟子去发明阁，趁宣不在时潜入了他的练功室，准备着等他回来就脱衣服勾引。”方逐景说着，阖上眸叹了口气，“不想阿梣有事找他，去了发明阁，那些妓人就错把他当成了宣，见勾引不成，就自己叫唤欲引起若烛他们的误会。阿梣不想让她们再跑出去胡说，又不屑对一群女子出手，就一直留在了里面，直到听见我们的声音才出来。”
当时若烛和若夜有事被叫了出去，回来时不知道里面的人已经换成了慎梓梣，才吓了一跳，着急忙慌地去长生阁找她们，由此也遂了伏依依的意。
伊澜却又有些不明白了：“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我如果因为这种事跟宣闹翻了，到最后再查出是他搞的鬼，那他跟越姐姐不就都凉了吗？”他凉了也就罢了，越溪桥怎么办。
“……”方逐景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内心挣扎了许久才坦白，“他先在宣面前挑拨你们两人的关系，说你根本不在乎爱情，你们两人在一起也不是因为爱。你……你也知道，宣对于你的事很认真，也有些较真，就被伏依依忽悠着打了赌，赌的就是当你知道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会不会失望和难过。”
“……”
“然后他输了，就只能答应伏依依去救越溪桥。”
伊澜安静了片刻，将无数次想宣之于口的“幼不幼稚”“幼稚死了”“嫩不嫩”“太嫩了”咽到肚子里，最后叹了口气。
不过余光瞥见方逐景试探地看了她一眼，伊澜又想了想，恍然道：“不是这个原因罢，越姐姐的孪生弟弟越逢桐阁下也是年纪轻轻就位列凤凰榭十大高手之一，而且前途光明不可限量，武林众位前辈都十分看好，宣也是一样的罢。”蜷着手指戳了戳下巴：“就是为了笼络人心，也不能扔着人家亲姐姐不救啊。”至于为何晾了伏依依那么多天，纯粹是在施压而已，大概是想换得更有利的交易报酬。
方逐景看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很多时候，你的脑袋都不必这么清醒。”顿了顿补充：“越逢桐的存在，究竟是他姐姐的救命符还是催命符，尚不得而知。”
伊澜一个激灵：“这是什么意思？”
“……”方逐景抿了抿唇，“你不必紧张这些，这几日就留在长生阁收拾一下行装，为去西蜀做准备。程煜已经回来了，你和宣很快就能出发。”
“程煜，说到程煜——”伊澜又想起了什么，“宣昨天真的让人打他了？”
“我打的。”方逐景干脆道，微微蹙眉，“我跟淙淙不负责阁内重大事务，在或不在都不重要，他跟阿梣却不一样，凤凰榭没了他们两个任何一个都不行。当初宣还在紫燕榭时就遣人分别去毕方榭和雪鸮榭告诉我们做完该做的事就尽快回去，他却还是和一个女人纠缠不清，为了她，不惜反抗宣的命令。”
“……”伊澜咂了咂嘴，“他有什么错，还不允许人家有爱情了吗。”
方逐景默默看了她片刻，偏过头吐了口气：“重霄阁的人，就是不允许同昤昽庄的人有什么所谓的爱情。”
伊澜瞪大了眼睛，想要说话，方逐景立刻打断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乖乖待着，等宣回来找你。”
伊澜见她不想多说，自然乖顺地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后乖顺没半刻就开始鬼鬼祟祟地在门口试探起来。
方才小景说，要帮越溪桥平复错乱的内力，宣自身也会受到影响，这点还是很让她在意的。
她知道他自然不想让身体出任何差错，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她。
无论是护她去西蜀的路上，还是陪她治病的过程中，他一旦出了差错，还怎么保护她呢。
于是拿了两盒唇脂揣袖子里，戴好面纱，想了想还是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
并没有突然出现什么人拦她，长生阁的守卫也没有，于是很顺利地来到了发明阁。
发明阁的人说水镜轩的人在里面，估计宣已经在给越溪桥疗伤了，伊澜仰头望了望阁楼，捂着袖子里的唇脂走了进去。
没走几步就被一个年轻的男声叫住，伊澜被吓得浑身的毛自下而上地炸了一遍，瞪着眼睛回头望去。
都说心里有鬼的人才容易受到惊吓，可她现在真的不是要搞什么鬼啊。
突然出现的男子见她被吓着了，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有些惊悚地跪了下来：“属下唐突，还望夫人恕罪。”
伊澜咽着口水摆了摆手：“我就，就来看看你们阁主，不添乱的。”
“夫人言重了。”男子依意起身，拱手道，“属下逢桐。夫人若不嫌弃，属下愿为夫人引路。”
他站起身又抬起头时，伊澜仔细看了看他的眉眼，果然是有几分熟悉。
几年前她去商州的时候就与刚来不久的水镜轩头牌越溪桥相处过一段时日，越溪桥虽只比她大一岁，却让她唤她姐姐，待她很好，所以听到越溪桥出了事，她心里还是很难受的。
而听到宣需要耗费自己的内力救回走火入魔的越溪桥时，她心里就更难受了。
眼前这个眉目俊朗，亦曾被武学界誉为奇才的男子便是凤凰榭十大高手中排位第七的越逢桐，且是唯一一个仅入重霄阁一年就获得如此高职的武者，在武林榜中位列第六十九。
时到今日，越逢桐在凤凰榭也只不过待了两年而已。他比宣还小两岁，潜力却是绝不在宣之下。
若有朝一日能练成九霄七日华，那下一任阁主之位……
不知为何，伊澜心里闪现过方逐景不久前说的那句“催命符”，突然不安了起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你主动带我去找他，是想让我在他面前说好话，求他尽力救助越溪桥吗？”
越逢桐惊了一瞬，垂眸咬了咬唇，坦然道：“阁主虽然答应救治溪桥，可属下能看出他到底是不情愿的，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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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可怕的，好好救也是费力不好好救也是费力，既都没有区别那他为什么要选择后者？”伊澜皱了眉，溘然厉声起来，“如果我的几句话就能影响他的决策，那这个阁主为什么不让我来当？”
越逢桐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垂头道：“是属下钝口拙腮，夫人莫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伊澜知道人家担心姐姐是正常的，是自己莫名其妙地暴躁了起来，但一时就是压不下去这股火。
她同情越溪桥，更支持宣救人，但她的宝宝要为此受到损害，她就不心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