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云胡不夷(三)
因为听了方逐景的话后很有触动,向来藏不住话的伊澜便将心中所想全部与她说了。虽说她们俩的相处时间还比较短,但一个是阁主夫人,一个是阁主青梅,时间久了总会混成好闺蜜,再说大实话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方逐景先是沉默了片刻,而后转向伊澜:“原来你竟是这么看他的。”
“?”伊澜满脸疑惑,“感觉这不是什么好意思啊。”
方逐景轻笑,合上了眸:“没有,只是我以为你们二人之间一直是宣掌握着主动权,他是对你死心塌地,却也同时把你吃得死死的,现在看来却不是。”
“确实是他主动的,干什么都是。”伊澜眨了眨眼睛,“我被动得都委屈。”
“是吗?可是连我们这些从小同他一起长大的人都不完全知悉他的脾性,你却能将他当成一个……孩子?来看。”方逐景道,“他的‘主动’只限表面,他毕竟是男子,有太多强于你的优势,令你不得不服从——可这‘主动’从某种方面来说,不也是你惯着的?”
“惯着?”
方逐景又是笑了,轻轻吐了口气:“那我就稍稍猜测一下,这两天你因为江湖上的传言动了气,还耍小性子不让他进房——可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他是不会‘屈服’的么?不仅破门而入,更会给你一顿教训,一连几天都是。我就想不明白,你真有那么气?还是只是在为你们二人的生活增添一些情趣?”
伊澜一愣,不好意思地扭过头日常尬咳,又不自在地抓了抓面纱,咬着腮帮子说:“这个确实是故意的,我是看他刚接任掌门之位,压力太大无处解压,就帮他释放一下。”
而后转回去对她认真道:“你不知道,他每次亲完我之后心情都特别好,但如果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他是不好意思抓着我往死里亲的,就释放不出来。我只有‘不懂事’‘惹他生气了’,他才能借着所谓的‘惩罚’狠狠地亲我。”
方逐景“噗嗤”笑了出来。
伊澜的脸也红了,但还是尽量说得正经:“我,我平日里无法帮到他什么,只能,暂时只能想到这些。”
方逐景忍了忍笑,又不忍直视她,只能捂住嘴:“你何必总是在意这些,宣名正言顺地将你娶回重霄阁,就已经算是走到他人生的巅峰了。”
伊澜合上眼缓缓摇头:“那这个‘巅峰’的标准未免太低了。娶我只能给他带来一时的幸福,等时间久了,他经历得多了,承担得多了,也就会将目光放得更远,内心也会将我放到更低的位置。”
见方逐景的笑容渐渐消失,伊澜立马摆手解释:“我不是说怪他,就是,呃,这是一个很正常的规律,尤其对男人来说。所以他的巅峰应该与江湖武林相关,而不是区区一个我,我无法在门派事务上帮助他,只能在晚上……呃不是,在平时,帮他缓解缓解压力。”
方逐景微微皱眉,立刻道:“你总是将自己看得如此卑微。”
伊澜没有反驳,认真回道:“可我嫁给他,就是没有给他带来实际性的帮助,虽然我也很想他在爱上我、娶了我之后能够变成更优秀的人,但事实证明我没这个力量,我就只能做一些最简单的事。”
方逐景兀地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冷了些:“你为什么不能?归元谷那边已经回了信,只等程煜回总榭来和阿梣暂掌事务,宣就能带你去痴蟾谷治疗——你会好的,你会好好活下去、一直一直陪着他,只要你在他身边,他就能成为越来越好的人。”
慎梓梣和方逐景回凤凰榭后就被宣告知了有关她身世的事。出乎伊澜意料的是,他们谁都没有对宣要娶她的这个决定提出质疑,甚至皱一皱眉头也没有,尤其是方逐景,还特别补充了一句:“你若是弃了她,我和淙淙会替晚晚夫人教训你这个渣男的。”
她就觉得,是不是重霄阁的人——应该说是宣身边的人,都对一些根本不可能发生奇迹的事抱有太大的信心了。她这副身体已经丧失了将近九成的生命,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医神在世的归元谷能够将她身上的蛊解了,她也只剩那么点生命,根本不可能长命百岁、与宣白首到老。
宣同她刚回到灵州那几日,尤其他在接任大典上宣布娶她为妻后,整个凤凰榭都是大喜,喜了半个多月,她也跟着喜,就没去泼他们所有人的冷水。
可她自己心里当然清楚,即便嘴上说得好听,她却是做不到一直陪他走到尽头的。于他来说,她只是暂时的幸福,暂时的欢喜,真正陪他永久的是他的责任,他对重霄阁、对整个江湖武林的责任,铲除魔教在中原武林的势力、还浩浩江湖一个公正太平才是他应该用一辈子的努力去守护的承诺。
她本以为,即便宣如今深陷情海无法自拔,他身边的人总应该是清醒的。更以为慎梓梣和方逐景当时只是在重霄阁大喜的那段日子里顺着他,不想竟是?
伊澜震惊地盯着方逐景,直到眼睛盯酸了,才晃了晃头说:“我,我肯定会尽我所能一直陪着他的,但无论我最后得到了怎样的结局,都不是他的责任。”
方逐景的面色依然不好看,拧着细眉说:“是宣先不由分说地闯入了你的世界,他凭什么不该负责?”
伊澜更是惊愕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几乎没声儿了:“宣从前是不是对你特别不好?”你才巴不得多给他找点事???
方逐景似乎也意识到了失态,轻咳一声,缓缓放松身体,松开了她的手腕,转头道:“责任不等同于爱情,但也不能将两者完全剥离,宣是真的爱你才会对你负责,不然以他的性子是不会管的。”
伊澜垂眸揉着手腕:“我知道他爱我,但是对他来说,这份‘爱’不该成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他不能……本末倒置。”
方逐景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他有么?”
伊澜长叹一口气,不置可否。
她的身份太过特殊,即便不用再作为首领揭穿碧落宫蛊人计划的证据,也还是能轻易引起轰动。现在是没多少人知道,却不代表天下人会一直不知道。
在她这个人和江湖大义面前不得不只选择一样——她就是怕会有那么一天的到来,而他会因为冲动误了大事。
魔教欲要入侵中原,已经实行过的阴谋诡计太多了。就从先挑在江湖上极有影响力的碧落宫下手的举动来看,七星教极有可能是想促成中原武林的内乱而后坐收渔翁之利,这是最简单省力的法子。
所以首领才绸缪了如此久都没有真正出手——若只是简单地除掉碧落宫,一切都好办,然碧落宫虽不无辜,却也不是全员恶人,更涉及广大中原的无数小规模门派的利益,真的对碧落宫全面绞杀,牵一发动全身,势必会引起江湖大乱,岂非是遂了魔教的愿。
故而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在碧落宫内部进行对魔教势力的清扫,而碧落宫归海一族之外的势力过于弱小,就只能借助另外几大正派的。
并非所有的平静都需要轰轰烈烈的战争才能给予,不轰动江湖的解决方式才最完美。
宣便是这么想的,所以把她作为证据任由天下人观赏,也不是最合适的解决办法。
只是想法很好,落于实际难度却太大了。
尤其他还年轻,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没有任何经验,容易意气和感情用事。
他高调地宣布她是他的妻子,她也由此引得天下众人的注目,那有没有可能也会引起魔教和碧落宫归海一族的注目,有没有可能他们就会很巧合地查到她就是当年脱离罗刹殿的那个蛊人,有没有可能借着她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
不确定的太多,该担心的也太多。
她特意花了好几天的时间用脖子上这颗十分不聪明的大脑将这件事里里外外都想了个遍,什么阴谋诡计都想到了,实在有些坐立难安。
她无法做到像宣一样“从不考虑未来”。
她更不能成为他的累赘,他的负担,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因为她被魔教掣肘。
见她突然就失了神,方逐景想了想,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揉醒,歪了歪头道:“罢了,我看你也是没休息好,还是回房去罢。”
伊澜愣了一瞬,看了看方逐景,抿着唇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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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她回了长生阁后,方逐景淡淡留下一句“你先休息罢,我去告状了”,伊澜开始还纳闷她是要告什么状。
没过一会儿想明白了,知道自己这回是真作死,宣也一定会真生气,就开始来回在房间里打转。
最后都用过晚食了也没想好该怎么办,只能继续按照前几日的步骤,“生气”地锁门,躺在床里蒙着寝衣,等着他忙完了后破门而入、理所当然地来惩罚她。
……如果真的只是亲一亲就能消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