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凉茶 - 逃妾之再嫁权臣 - 月亮文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10章 凉茶

见宋教谕提到这事,韦姑母趁着仆妇上茶,偷偷朝她使了个眼色。

福婶是韦姑母的陪嫁,这些年伺候下来,早成了她肚子里的蛔虫。主子动一动眉毛,她便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太太心中厌着阿梨呢,哪会叫这小蹄子留在跟前戳眼睛?只是当着宋教谕,不好显得太刻薄,没得在外人面前落个坏姑母的形象,传出去影响了棠姐儿两兄妹的名声。

福婶端着茶盘从阿梨身边经过时,便挽了她的胳膊,笑道:“才刚在外头见到崔师傅,叫你到后头搅酱缸呢!女孩子家,不勤快些将来可遭人嫌弃,得放了笊篱捉笤帚,样样都来得才行……”

宋宪见他一来,这朱太太便将那小娘子打发了出去,心中有些不快:“你家这丫头生得有几分灵动,若能一起来学琵琶,说不得就得了陆大人的赏识。”

韦姑母夸张地大笑起来,推脱道:“没得浪费我的银子!她懂个啥?目不识丁,扁担大的一字读蚯蚓!不过是马屎做的汤圆,也就一张皮子还看得了……”

阿梨尚未走远,听见姑母高声笑话着,当着宋教谕将她贬得一钱不值,心中如被马蜂蛰了一下,难受得紧,攥紧了一双指尖,眼睛里也蒙上一层雾气。

韦家被官府查抄,她兄妹两个投靠朱家时,除了身上穿的衣裳,连一文傍身的铜板也没有。姑母时时斥骂他两个讨债鬼,自然不肯舍下一个铜板替他们也请个先生。

只听她姑母又继续道:“听闻陆大人是探花郎的出身,学问高,人又风雅,府中连烧火的丫头都是识文断字的,岂会赏识这样胸无点墨的人。人家‘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您抬举了阿梨,人家也只觉得有辱斯文……”

再往后的话,阿梨没有再听下去,只匆匆垂下头,扶着韦兴逃也似的走出后堂,往他屋里去。

单独看朱棠,细眉细眼,很有几分古典美人的韵味。可每每阿梨与棠姐儿站在一处,便成了黯淡的陪衬。韦姑母可不想拿自己的女儿给阿梨抬轿子,到头来为她人做嫁衣裳,便宜了那贱妇养的。

宋宪见她如此说,也只得作罢。歇息片刻,便往厢房去,继续今日的授课。

*

阿梨将韦兴安顿好,便去了铺子后的偏院。一排排硕大的酱缸摆放在这里,要经过几十天的发酵,方才能制出好酱。

制酱的大师傅老崔早领着两个徒弟在里头翻缸,一边翻搅,一边跟徒弟们传授要领:“这制酱,翻缸至关重要。别家的酱不如朱记,正是差这一层火候。因为咱们家的酱,是在午后最热时翻的缸……”

老崔正说到关键处,抬头见阿梨进来,便放低了声音。

阿梨勤快,悟性好,又颇能吃苦。但老崔却并不肯将手上的技艺传给她。只因韦姑母早交待过他,需防着阿梨兄妹长大后挖自家的墙角,千万对阿梨要留一手。若朱家的秘方将来被阿梨带了出去,少不得会抵垮了自家的生意。

他是朱家的大师傅,仰仗着朱家立足,养活一家大小,自然没有吃饭还砸锅的道理。因此这些年,他防阿梨跟防贼一样。

是以,阿梨寄人篱下这些年,每日跟在师傅伙计们后面粗活重活儿没少干,却也没法子学得傍身的一技之长。

一见崔师傅的样子,阿梨也不去他跟前讨嫌,离那几师徒远远的,只往院东头最末尾处的酱缸处站定,揭开了盖子,顾自干起了活儿来。

赤酱色的长木棒戳进粘稠的满满一缸酱料中,收着力道重重一划,发酵的酱料味伴随着气泡破裂的声音扑鼻而来,在日头下热腾腾地直往面上扑。

尚未发酵好的酱料味道并不太好闻。阿梨却做惯了,只使足了劲,顶着头顶强烈的太阳麻利地翻搅着,将沉在下头的豆酱都翻搅上来,充分搅合均匀。

这一缸酱少说也有几百斤,若是躲懒,或力气小了,缸底的酱料无法充分发酵,制出来的口感便差上许多。

不多时,她一张梨花白的脸渐渐又闷得嫣红,斗笠下连发根都湿透了,身上的布衫也浸饱了汗,勾勒出妙曼的身条。惹得老崔的两个徒弟不时就往这边瞟几眼。

“阿梨!”偏院的门吱呀一声,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摇着蒲扇走进来,站在围墙下唤阿梨。

那是老崔的继妻,朱记上下都唤她庆嫂。原是韦家的下人,自幼看着阿梨长大,自己又并无所出,是以这些年颇看顾着她。

韦姑母苛待阿梨兄妹,这庆嫂便是最看不惯的一个。

此时庆嫂的扇子摇得有些不耐烦,眉眼间颇有些不满的焦灼之色。

阿梨放下木棒,拿纱布巾子擦了一把汗水,瞧清庆嫂的脸色,心下狐疑,忙从酱缸缝隙间穿了出去。

老崔只抬头瞥了婆娘一眼,并不理会,闷不吭声地继续手中的活计。两个徒弟却都杵起手中的木棒,停下来朝门口张望。

粗衣素服也掩不住阿梨那一身冰肌玉骨的灵秀之气。她性子淡,老崔防着她,她便不太同他两个徒弟走得太近。每日一起做活,连话也未说过几句。但并不妨碍少年慕艾,只要她在,那两人必心猿意马地学不进去。

阿梨从那一片酱缸中走出来,庆嫂紧走几步凑到她身边,将她拉到偏院外头的树荫下,低声责怪道:“你阿爹在时,家中几十口盐井,也是这临州城数一数二的人家。你好端端一个千金小姐,不想着趁颜色好,钓个金龟婿重振家业,成日跟着老崔混有什么出息!”

见阿梨连头发都湿透了,庆嫂忙将扇子往前递了递,一阵热风扑在她被汗水濡湿的发间,汗味里竟夹杂了一丝酱料味。

庆嫂被熏得偏过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顾忌着阿梨的脸面,到底没说什么难听话。

可阿梨的世界只有那么大。便是不跟着老崔干活儿,也并不会有看得上她的金龟婿从天而降。只有庆嫂总以为她模样好,随随便便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可事实上,她这样微贱的人,若不给人做妾,稍有些底蕴的人家又哪里看得上她?想起李司户那句“韦娘子且有得等”,阿梨心中有些黯然。

她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若当真因为有几分姿色就轻佻起来,怀揣那样不切实际的妄念和野心,不过是送上自己的脸面和尊严,叫人家轻蔑地扇一巴掌罢了。

阿梨将斗笠取下,垂下眼睑,:“哪里就有好人家等着我,庆姨往后别再说这样的话。我哥腿伤了,我再不多干点活,她岂看得惯我。”

庆嫂拿扇子拍了阿梨背后一下,唬着脸怒道:“你怕她个黑心肝的作甚!朱记的铺子都是从韦家陪嫁过来的。你不趁着爷奶还在,给自己谋一份好前程,难不成要给朱家翻一辈子酱缸!”

“往日你还能指着兴哥儿,可往后只怕他还要指望你。”

最后一句话,正刺中阿梨的软肋。她是陷在怎样的烂泥里都能活得下去,可韦兴呢?男儿无家业,连一房媳妇都讨不着。她若没本事,他苦的日子还在后头。

“你姑母不叫你晓得,可家中的下人都传遍了。我就说她那个只吃不屙的貔貅性子,怎舍得请一两银子一个时辰的琵琶教谕来家里教棠姐儿呢!”

庆嫂说起此事,两眼放光,“说是郡守府要在城中采选有才艺的美人。一旦中选,赏金丰厚。若你去应选,说不得能被府上的公子瞧中,那就是几辈子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况且你姑母最是个护犊子的,她还能害了棠姐儿不成?你摸着棠姐儿过河,总没有错的。”说到此,她掩着嘴一笑,“她不想你好,你偏就要活出个人样儿给她瞧瞧。”

阿梨自然也想。可她多年来寄人篱下,而姑母性子厉害,她早被驯化成温顺寡言的羔羊。纵使晓得该为自己和韦兴的前程打算,却也并没什么好法子,能在她姑母眼皮子底下偷得宋教谕这师父。

“你也知是采选有才艺的女子,我却别无所长。郡守府考校美人,总不会叫她们比试翻酱缸。”

琴棋书画针黹女红,阿梨一样都不擅长,就连厨艺也平平。洒扫洗衣洗碗这样的粗活她倒是日日都干。可听闻郡守府里是连烧火的丫头都识文断字的,她连去府上做粗使的丫头都勉强。

庆嫂生怕她打退堂鼓,攥着她手臂便往自己屋里去:“事在人为,你不试一试,怎知自己不行?”

待阿梨匆匆沐浴过,晾干了头发,庆嫂从水井中取出湃得凉浸浸的青梅,放进点了几滴甘草汁的凉茶里:“你将这壶梅子凉茶送去棠姐儿屋里。天气热,这凉茶止渴生津又爽口,宋教谕必定喜欢。若棠姐儿她要撵你出来,你便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求宋教谕也教教你。”

方才宋宪说阿梨生得灵动,若学了琵琶去参选,说不定可以得陆郡守的青眼,却叫那黑心肝几句话打发了。这事转头便经由旁人的口,传到庆嫂耳朵里,简直气炸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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