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丹尼海格》（29）

不巧，我等了你三个小时在船上没玩多久，丹尼海格跟杨晓远忽然间变得那般熟络了，两个人从帆船维护说到美国大选，从中国南方的鱼鹰说到最近北非百年一遇的大旱。丹尼海格跟杨晓远说：“你知道吗？普罗旺斯和南方各省今年的沙尘特别严重，撒哈拉的沙子跨过地中海过来了。”

杨晓远说：“您太夸张了，哪有那么厉害？”

他这人才会聊天呢，偶尔的惊讶与微妙的不信任，激发了对方更强烈的倾诉和解释欲望，对话被有力地维持下去，越来越投机。

丹尼海格非常认真：“我跟你讲……”

“雷米。”杨晓远提醒他自己的名字。

“我跟你讲，雷米，昨天我从普罗旺斯回来，车子停在外面，雨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车身上都是黄色的泥沙。”说着他哈哈笑起来，“你真该看看我的司机第戎先生的表情。”

杨晓远也笑起来，“您从普罗旺斯回来？”

他们进了屋子，慧慧指了指厨房里冰箱下面的位置，“你可以把这些东西放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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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的时候，重感冒中的杨晓远被派到美国出差一个星期。他们之间有了时差，法国的傍晚，美国的早晨，他总是这个时间打来电话。他还没上班，她店里也不忙的时候，两个人就聊上几句。她问他：“你吃什么药呢？”

她的头很疼。

“为什么？”

杨晓远突然有电话打来，他去阳台上接电话，整晚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喋喋不休却一直把慧慧当作是透明人的丹尼海格对她说了唯一的一句话，他说：“鲜虾沙拉，黑松露小羊肩，我记得对不对？”

他用手指蘸起勺子上的蜂蜜，放在嘴巴里，点点头，对慧慧说：“味道很好。”

“哦，好的，你要喝什么？”慧慧问，“你自己的矿泉水，还是果汁或者茶？我有一些不影响睡眠的茶？我有一些不影响睡眠的茶。”

慧慧说：“是的，我卖蜂蜜、蜂王浆，还有蜂胶。”

“是的，西欧所有的优质矿泉，”杨晓远说，“而怡云是最后一个政府控制的堡垒。”

男孩对她微微施礼，看看墙壁四周琳琅满目的商品，“这是您的店？”

信仰白开水的还大有人在。那天她店里来了一个阿拉伯男孩儿，二十多岁的样子，身上穿着件白色的袍子，戴着白头巾和黑色头箍。

“嗯，”丹尼海格点点头，“很划算。”

下船的时候，她拽住杨晓远，固执地说：“我累了，想要回去。”

走廊里的灯都灭了，心不在焉的慧慧还没有从手袋里翻到自己的钥匙，她伸手再去按电灯的开关，还没触到，灯就亮了，原来有人帮她把灯打开了。

按照老习惯，她从小多的店里离开的时候，老板娘又给她大包小裹装了不少吃的，一边装一边嘱咐道：“这个牛肉吧，我煨好了的，你连油都不用放，下锅一扒拉就好。这个咖喱哈，我跟你讲，一家印度餐馆的大厨认识小裴，今天中午来我们店里做客，顺便给我带来的，我没舍得都吃了，给你留了一点……还有，你怎么给我买了这么多野草莓啊？怪贵的，而且根本放不住，明天就得坏不少，你再带半盒回去。”

慧慧回过头来，只见丹尼海格站在后面。

她点点头，“喝别的不习惯……不过你的水卖得太贵了。”

丹尼海格依言走过去把东西放好，一个空的矿泉水瓶子倒了，他把它扶起来，看了看：“你还是喝这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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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看看她，“我渴了。”

杨晓远送她到家门口，慧慧就要开门下车，他握住她的手，“怎么？怎么就走了？还生气啊？”

“所以，他不可能成功，所以，我等着，”他说，“我等着他不得不把钱从怡云的收购案中撤出来，暂转给我们运营，哪怕短期的也好。”

“你在说什么啊？”他笑了，“这是银行的生意，我的工作而已，不过，慧慧，”他又叫她，纠正她说的话，“你要祝我们好运气。等我赚够了钱，我要买一座岛，种满玫瑰花，我也一天到晚开帆船、养水獭什么的。当然了，一定是跟你在一起。”

“是你？”她捋了一下头发，舔一舔发干的嘴巴，忽然觉得自己像不会说法语一样。

他没说话。

丹尼海格说：“从这里下去，有一个堤坝，那里住着十只水獭。”

“你自己安上的？”

慧慧说，“祝你好运气，不过晓远，”他看看她，“一不要违法，而不要害人。”

丹尼海格系好了船也走过来，看看这两个低声商量的年轻人，忽然笑了。那种笑容宽容里有种挑衅，仿佛在说，不去也没有关系的，我知道你害怕。

“哎，你回头看看我，”他说，“我有那么大的错吗？我就是想努力赚点儿钱，丹尼海格这种人说些什么话，做些什么事儿，对我们的影响有多大，你不知道。”

“那么，”慧慧问道，“你觉得，他能够成功收购怡云吗？”

丹尼海格赞赏地说：“非常非常好，这是个舒服的地方。”

“这里是我的卧室了。”慧慧说。卧室的门是开着的，她就站在门口让他看了看，“你看，能从这里看到罗纳河，还不错，对不对？”

“对啊。”

到了家门口，慧慧得把手里大包小裹都放在地上才能找钥匙开门，她想起小多那个罗嗦劲儿就笑起来——小多越来越像事儿妈了。

“没事，我就是累了。我早就跟你说了，你知道的。”慧慧说。

“对，”杨晓远说，“慧慧，如果有人能为石油打仗，那么就会有人为水源付出十倍的代价。你觉得政府会让丹尼海格垄断水源吗？”

“这里太小了，其实没有什么可看的，”慧慧说，“这是厨房，这是客厅，房子原来是空的，我自己舔的家具，那个沙发和电视都是在网上买的二手的，冰箱和洗衣机都是新的。”

他手里拿着酒给杨晓远倒上：“我喜欢水獭，因为它们勤劳。我也喜欢聪明勤奋的年轻人。”

“是啊，”他说，“等一下去我家吃饭吧，我带了好酒回来。你和你的女朋友……她今天不太高兴，对不对？她说法语吗？”

所以一切都解释了为什么他的鼻音越来越重，嗓子越来越哑。原来晓远哥一粒药片都没动，就拿白开水顶。一个人的养生习惯像信仰一样很难撼动，慧慧也没辙，他愿意怎样就怎样吧。“有说明图，我照着说明图做，不是很难。”慧慧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