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斗智(3)
在场的人都知道,刘凯峰的“无话可说”应该不是理屈词穷,而是不屑解释罢了,因为段天成的推断显得太业余,如果想说服他的话,几乎要从特工最基础和最基本的东西讲起,所以,其他人对刘凯峰的回答,不仅没有责备的意思,反而对段天成有种心领神会的不屑。不过,这至少也帮了段天成一个忙,毕竟,他是在没有受过刑的情况下投靠日本人的,他越是表现得业余,日本鬼子就越是不会怀疑他的忠诚。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老戴派他来上海,则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大概因为事急,蜀中无大将,只好让廖化做先锋了。
看到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沉默,尤其是影佐先生态度的不明朗,站在旁边的晴气庆胤,只好打破这短暂的僵局:“段先生,除了这些之外,你还有什么依据认为刘队长是姜太公吗?”
段天成心想:难道这一切都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内务长,”段天成又望了刘凯峰一眼,最后还是对晴气庆胤说道:“过去,我和刘队长在黄埔读书的时候,有个叫曹云飞的,曾经陷害过当时我们同年级的大哥侯天,从那以后,刘队长几乎把他视作自己最大的天敌。半年前,又是这个曹云飞几乎是亲自己把刘队长送上了断头台,两个可以说是结下了天大的仇恨。但在我来上海之前,那个曹云飞就已经来到上海了,而且还在永泰商号门口与刘队长发生了冲突,而事后,刘队长对此却只字不提,大家不觉得奇怪吗?”
因为刘凯峰刚刚已经说明了这个情况,所以,他的话,并没有引起他预想中的那种强烈反应。
云子冷冷地问道:“那你觉得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理由很简单,刘队长就是为了保护这个曹云飞。”
“可你刚才不是说过,他们俩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吗?”
“所以呀,除非刘队长就是那个姜太公,否则,他绝对不会向你们隐瞒这件事的。”段天成显得有点得意地说道:“我到宏祥茶楼与曹云飞和上海站的人见面后,他们也正在为此对刘队长的真实身份产生了怀疑,尤其是曹云飞,他说刘队长不象是个叛国者,在红蝙蝠公寓里面与三个日本浪人遭遇后,刘队长还帮他杀了一个浪人。”
在这一点上,段天成和刘凯峰刚才说的却不一致,如果情况真如段天成所说的那样,那么刘凯峰就有问题了。不过,鬼子们还是觉得段天成的指证过于牵强附会,所以对刘凯峰还是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
段天成看了看在场的人的表情,并没有自己预想中的那样对刘凯峰表示愤怒或者立即抓起来,心中虽然略感有些失望,但脸上却微微一笑:“将军阁下,我已经做到知无不言了,剩下的就请您判断了。”
云子白了他一眼:“你希望将军阁下作出什么样的判断?”
“我已经说过,我并无恶意加害刘队长的意思,只是说了些事实,如果推断不准确的话,也只是能力有限。再说了,刘队长一直是我钦佩和敬仰的人,他是姜太公的话,只怪他自我保护意识不强。他不是姜太公的话,不也正好借此澄清自己,我和他还是好兄弟,以后在为皇军效力的时候,我想我们一定会是最好的搭档。”
吴胖子心里骂道:兄弟你个小瘪三!妈的,真是好话被你说尽,坏事被你做绝,看来你小子比刘凯峰这小个更可怕,老子以后可得躲你远点。
云子还想说什么,被却影佐先生用目光制止,只见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刘凯峰的面前:“你们曾经是好兄弟,我希望你们以后仍然是好兄弟,共同为大日本帝国效力。段说的不错,他只是如实陈述了他认为的事实和自己的判断,虽然我不相信你是那个姜太公,但还是希望能够听听你是怎么解释这些事情的。刚才武田课长也说过了,你们对大日本帝国的忠诚度有多少,将直接影响到我们对你们的看法和使用。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想今天在场的人,都希望听听你的解释。”
“是,既然将军阁下下令,在下不敢不从。”刘凯峰朝他一鞠躬后,对段天成说道:“天成,你和曹云飞当年所犯的错误一样,都是凭空臆想事态发展的过程,而忽视了证据和细节的推敲。当然,现在让你拿住人证、物证确实很难,但在细节的问题上,你所说的一切都经不起推敲。”
段天成显得非常友善地望着刘凯峰:“凯峰,我真的希望你能推翻我的判断。我说过,如果你是无辜的,我永远不会踩着兄弟的肩膀往上爬的。”
刘凯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说道:“你最大的遗漏有两点,一是你只注意到我、左湘玲和洪云婷在婚礼上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完全有时间发出姜太公发出的那份电报,但却忽略了那份电报的内容。武田课长,你能把那份电报的内容告诉大家吗?”
“当然可以,”武田信玄说道:“姜太公发报,说段已经投降皇军,希望上海站立即撤退。”
“那么天成,你是否听出来了,这份电报的关键所在,不是谁发的,而是其中的内容。”刘凯峰接着说道:“你刚才说过,因为你把自己接替她的事告诉左湘玲后,她立即就失态了,也就是说,她不知道你已经投靠了皇军,对吗?还有,如果我知道你投靠了皇军的话,那么我一定会提前告诉左湘玲的,事实上因为现在在场的人都对我进行了隐瞒,所以直到你和寺垣君一起离开洪公馆时,我才意识到。而洪云婷即使是你所说的杜鹃,她也不可能知道你投靠了皇军,如果她事先知道,而我们又都是一条线上的人,试问,你还有机会挑唆左湘玲吗?现在是不是一清二楚了?是的,我和左湘玲、洪云婷很有可能象你说的那样,我就是姜太公,左湘玲是我的联络人,洪云婷是她的报务员,我们完全有可能发出武田课长说的那份电报,可问题是,你投靠皇军的消息我们是怎么知道的?”
影佐先生立即笑道:“嗯,年轻人,你倒是很会抓住问题的关键。段先生,你听明白了吗?”
看得出来,影佐先生正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才全盘否定了段天成的推断,现在听刘凯峰把这话说出来,他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慨。
段天成确实没有想到,自己从中午开始就几乎要沸腾的兴奋点,居然就这么被刘凯峰的一盆冷水给浇灭了。
是呀,他们不可能知道自己投靠了日本人呀!
段天成想了想:“如果你不是姜太公的话,那么你上次到照相馆来,为什么说出了姜太公的接头暗语?”
“我?”刘凯峰装作莫名其妙地问道:“说出了接头的暗语,是哪句?”
“哎,你怎么到上海来了?”
刘凯峰大摇其头地反问道:“那你觉得,当我感到不可思议地看到你来上海后,第一句话会对你说什么?”
段天成想了想,除了这句话还真没别的可说,也正因为如此,他当时才忽略了,否则,刘凯峰当时就暴露了。
段天成顿时哑口无言。
影佐先生笑着问刘凯峰:“你刚才说他有两个遗漏,第一个段先生想必已经听明白了,你再说说第二个遗漏是什么?”
刘凯峰朝影佐先生鞠躬,然后对段天成说道:“二是曹云飞对你说的那番话的真正含义,你似乎并没有理解。按照他的话,那天我和他在街头遭遇后,又在红蝙蝠公寓自己的家中替他杀了一个浪人,那你为什么不问问他,那三个浪人是怎么出现的?他们出现在那里干什么?如果按他所说,我是替他杀了浪人,那么那些浪人应该是准备谋杀他的吧?既然是谋杀他,那么,他们埋伏在我的房间里干什么?因为当时我出狱不久,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被他逼到自己的房间里,又突然冒出三个浪人,我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就不错了,还有能力和心情去替他杀浪人?”
段天成眉头一皱,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才能解释得通:“那他还有黄世忠他们,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么一个故事呢?”
“这就是关键所在。”刘凯峰说道:“你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让他们怀疑到你呢?”
段天成说道:“本来我是比曹云飞早三天到的,但后来晚到了……”
刘凯峰立即打断他:“晚了三天后,你与他们见面,他们在既没试探你,又没证实你晚到三天真正理由的情况下,就把对我真实身份怀疑的这么重要的情况透露给你,你是不是觉得曹云飞恨傻?”
话虽然这么说,刘凯峰心里也确实在大骂曹云飞笨蛋!
段天成连续眨巴着眼睛望着刘凯峰:“你的意思是说,曹云飞他们就是想用这个故事来试探我?”
“还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吗?”刘凯峰说道:“因为在街头的遭遇,曹云飞明白,如果不除掉我,他根本就无法在上海立足,但因为军统总部有令,在你没打入梅机关之前,又不能除掉我,而偏偏在这个时候,你又没按时来到上海,所以,他们首先断定是你出了问题,同时,又故意歪曲那天的事实,给你编造了一个我身份可疑的故事,接下来,他们就在看好戏。如果我是姜太公,而你也没问题,大家也就相安无事。如果你没问题,而我不是姜太公,那么你会想办法除掉我。如果你有问题而我是姜太公的话,自然会由我除掉你。总之,不管你我是谁、有无问题,也不管谁死谁活,即使造成什么恶果,这责任不是你就是由我承担,结果都与他曹云飞没有任何关系。”
“妈的,”段天成脱口而出:“曹云飞这个混蛋,不把所有的兄弟赶尽杀绝是誓不罢休!”
“还有,刚才吴胖子进门就说了,宏祥茶楼的人好像不是今天刚刚撤离的,也就是说,曹云飞已经对你做了最坏的打算。”刘凯峰接着说道:“现在想来,左湘玲今天来参加婚礼,就是为了探路的。对于你来上海的真实目的,曹云飞并没有向她透露,而当你说明后,或许她真的失态了,又或许她是在借失态向某人发出信号。我想,当时除了你接替她的事外,你们也提到过关于姜太公的话题,或许,她在话语之中,也或多或少地暗示过我可能是姜太公,同时,她又从你的话语中发现,你并没有与我或者姜太公取得过联系,而你也有可能在无意中遗漏了什么,让她觉得你还是有问题。最终,在她发出信号后,姜太公就向总部发回了那份电报。”
刘凯峰的推断,不禁让段天成叹为观止,他觉得事实一定象刘凯峰判断的那样,同时更加感到曹云飞的阴险与狡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曹云飞那个王八蛋在见到我的第一眼开始,就准备陷害我了。”
云子心里对刘凯峰的表现非常满意,她望着段天成说道:“现在的关键是左湘玲和曹云飞,我想他们现在一定还没离开上海。吴胖子——”
“在!”
“从现在开始,你全力配合段先生,就是把上海滩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左湘玲和曹云飞给我找出来。”
“是!”
影佐先生此时望着刘凯峰说道:“看来那个姜太公还真的就在我们身边,他的眼光倒是蛮毒的,一眼就看出你比段天成的危害更大。他已经建议军统总部,在近几天就要除掉你。”
“那好哇,”刘凯峰笑道:“那我们就给他们来个放长线钓大鱼吧,用我作饵,把他们一条一条地掉上来。”
刘凯峰这下更清楚了,总部确实隐藏着一只鬼子的鼹鼠,他必须立即让洪云婷把这个消息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