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婚礼（1）
按照影佐课长的本意，刘凯峰与洪云婷的婚礼，准备安排在租界外的日满大酒店举行，其意是想借刘凯峰与洪云婷的婚礼，向租界里的工商界人士宣扬日本文化和所谓的日、满、华提携政策，再就是伺机威逼利诱工商界人士替驻沪日军工作，但洪金森以安全为由加以拒绝，坦言如果在日满大酒店主办婚礼，恐怕工商界人士均不会到场。影佐课长只好退而求其次，派出云子与洪金森交涉，承诺由日方出资，包下租界内的礼查饭店，前提是要求包括黄金荣、杜月笙等上海帮派大亨全部到场。洪金森知道执拗不过，只好把这一难题推给了林会长，林会长知道杜月笙是个旗帜鲜明的抗日分子，而黄金荣早就闭门谢客，在家装疯卖傻，再加上租界里各种政治势力复杂，他也担心弄巧成拙。于是，由林会长出面，委婉地向云子提出最好还是在洪公馆主办婚礼，且场面不宜过于张扬，他保证尽量多地请到工商界人士出席。
林会长是出于安全方面考虑，他知道婚礼举行之时，日本人肯定会派要员参加，但毕竟是在租界里，万一出了事他可无法向日本人交代。影佐课长却不这么想，他以为还是井上从中作怪，林会长和洪金森之所以敢再三讨价还价，必定是井上在向自己暗示，井上公馆在上海滩的势力和作用，正因为如此，也促使影佐课长决心加快取缔井上公馆的步伐。
和林会长这个公开的汉奸不同，洪金森在工商还是有一定的人脉和良好的口碑的，本来他的侄女大婚，包括金融和工商界会有很多人到场，但一听说征婚人是林会长，加上又有传说他的侄女婿是个被国民政府判处过死刑的汉奸，许多人都怕招惹是非而不敢前来，因为碍于情面也就是人派下人送来礼金，而真正亲临洪公馆的，都是平时与林、洪二人有密切业务往来，关键时候需要靠他们帮忙的一些小公司的老板，以及银行、保险公司的部门经理们，当然，也有一些人想借此向林、洪二人献媚，希望巴结上日本人。
整个洪公馆一楼大厅和院子里，摆满了二十多个桌子，桌子上还都坐满了人，只有大厅正堂的三张桌子上是空着的，按照中国传统的规矩，这几张桌子上坐着的，不是新人的长辈，就一定是尊贵的客人。
作为新郎新娘唯一的长辈，洪金森当然是坐在大堂正中央那张桌子的主席上。他的左边，当然是证婚人林会长，而他的右边，本来是安排冢本坐的，因为往常在这种情况下，一般都是由冢本代表井上公馆和井上本人出席的，但这次冢本并没有做到主桌上，而是在旁边的一个桌子上坐下。
“这怎么行？”林会长看到冢本进来后，直接走向那张桌子，忙上前拦住：“冢本先生，今天您可得坐上席。”
冢本低声说道：“井上先生今天会亲自来参加，主席上给他留个位置就可以了。”
林会长一听，转而对洪金森说道：“洪兄，你的面子可真大呀，连井上先生都亲自到场了。”
井上之所以亲自到场，并不是给洪金森的面子，而是他估计梅机关一定会派人参加，他是想趁此与梅机关的人套近乎。
洪金森只得连忙对冢本一抱拳：“谢谢，谢谢冢本先生和井上先生光临寒舍。”
一会儿，段天成居然不请自到，他来到洪金森的面前一抱拳：“洪老板，我兄弟凯峰在哪里，麻烦您通报一声，就说天成前来道贺大喜。”
洪金森不明就里，还以为是刘凯峰的亲哥哥找上门来了，忙叫阿坤上楼叫下刘凯峰。刘凯峰一听是他来了，赶紧下楼。
“哎呀，凯峰兄弟，这么大的事都不通知一声？”段天成埋怨道：“你这可是把我当成了外人！”
刘凯峰心想，他不请自到也好，今后自己还需要他的配合，让他借此接触一下租界里三教九流的人，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兄弟，”刘凯峰走上去紧紧拥抱着段天成：“这要是在咱们家乡，我这叫做‘倒插门’，也算是对不起祖宗的事。既然你来了，那就上座吧。洪老板，这是……”
“哎，我说凯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喊洪先生？”段天成一桶刘凯峰的腰：“你得改口喊爹了！”
洪金森连忙纠正道：“是叔父，叔父！”
旁边的几桌客人也都开始起哄道：“对，喊叔父，喊叔父。”
刘凯峰没有办法，只好毕恭毕敬地向洪金森鞠了一躬，然后喊道：“叔父好！”
“哎，这就对了，”段天成又说道：“快让我那弟媳妇下来，让我们大家都见识见识！”
林会长连忙拦住：“哎哎哎，别坏了这里的规矩，等客人们到齐后，两位新人才会下楼给各位敬酒的。”
“听见没有，这叫入乡随俗。”刘凯峰笑着对段天成说道，接着，他又对林会长说：“这是我当年生死兄弟，也算是我在上海唯一的亲人了，您看是不是就让他代表我的家人，在上席落座？”
林会长二话没说，立即拉着段天成走到自己旁边的位置上坐下，然后说道：“小兄弟，今天你就坐我身边。”
就在这时，左湘玲从门外走了进来。
刘凯峰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他不清楚段天成知道她的底细，更不知道老板这次让段天成来是准备接替左湘玲与自己联系的。因为段天成过去不是复兴社特务处的人，左湘玲当然也不认识他，更不知道因为怀疑自己是内奸，老板派他来监视和替代自己的。
然而，当段天成看到左湘玲出现在大厅门口时，却是一怔：醉妃怎么来了？难道她与刘凯峰有什么关系吗？再联想到刘凯峰在照相馆连续说出了接头暗语，段天成立即望着刘凯峰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哟，”左湘玲看到刘凯峰后，老远就边打招呼边走了过来：“这不是新郎官嘛，今天打扮得可真帅气。哎，对了，现在不是还没到敬酒的时间吗，怎么提前就下楼来了？”
刘凯峰立即朝左湘玲一鞠躬：“哦，左老板来了，欢迎欢迎。”
“欢迎什么？我可不是来看你的，你还没那么大的面子。”左湘玲走到刘凯峰面前，先是朝洪金森和林会长点了点头，然后对刘凯峰说道：“我说小子，你给我听清楚了，以后可得好好待着我那乖巧的云婷妹子，千万别以为我们娘家没人！”
这时，旁边有人喊道：“哟，这娘家的姐姐可真俊俏，新郎官干脆两个都娶了算啦！”
“对，娶两个！”
“哎，我还准备了一份礼金！”
“哦——”大家又跟着起哄起来。
“哎哎哎，起什么哄呀？”段天成立即走了过来：“这娘家的姐姐俊俏，咱婆家的哥哥也不懒呀！要不哥哥我请大家给作个证，让我把这娘家的姐姐给娶回去得了？”
“好哇——”大家起哄声此起彼伏。
左湘玲看了段天成一眼，觉得他的气质不俗，看上去像个当过兵的人，心想：刘凯峰怎么这么大意，让这么个当过兵的人冒充自己的哥哥？日本人可不是白痴，说不定一眼就会给看破的。
“这婆家的哥哥长得是不错，”左湘玲大大方方地说道：“就不知道婆家的大嫂同意不同意，要不，等你写封休书回家后，我们再把今天的朋友请回来，再请林会长做证婚人，把咱们俩的事给办了？”
“哎，”旁边又有人喊道：“这娘家的姐姐可真够开化的，我说那婆家的哥哥，你可千万别瘪三了，否则，爷们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哦——”大家接着起哄着。
“来来来，”段天成立即把身后自己位置旁边的椅子拉开：“新娘子就交给新郎官了，这娘家的姐姐说什么我都得照顾好，否则，各位会说咱们婆家的男人没种！”
在大家嬉闹和起哄声中，刘凯峰看了左湘玲一眼，然后回到了楼上。
左湘玲大大方方地在段天成旁边坐下，然后侧头对坐在旁边桌子上的冢本点头打了下招呼，冢本笑了笑，然后做出一个抽雪茄的动作，那意思是问：藏如天为什么没来？
左湘玲耸了耸肩，算是答复他：不知道。
刘凯峰走进新房的时候，洪云婷手里拿着红色的盖头布，人却站在朝里面的窗口，各种二楼的过道朝大厅下面望去，看到刘凯峰进来后，她问了句：“下面怎么那么热闹，一会是娘家的姐姐，一会又是婆家的哥哥？”
刘凯峰把门关上，然后走到桌子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百乐门的左老板说是你娘家的姐姐，我过去在国军里的一个兄弟，则自称是婆家的哥哥，其他人也就趁机起哄呗！”
“国军里的兄弟？”洪云婷侧头望了他一眼：“他不会和你一样，也成了汉奸吧？”
刘凯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以后别把汉奸、鬼子这些词挂在嘴里，要知道进洪公馆的什么人都有，别没事找事。”
洪云婷走到刘凯峰身边，一把从他嘴里夺过还没点燃的香烟：“那又怎么样？有你这个大汉奸保护我，其他的汉奸、鬼子还能把我怎么样？”
刘凯峰望着她：“说话就好好说，动手动脚地干什么？”
“没干什么！”洪云婷把香烟扔在地上，用脚把它碾碎：“记住，以后在我的房间里不准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