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八四、鬼影幢幢(1)
一天的大雪,使得地上已经厚厚地积了一层冰,他们时而并肩,时而一前一后地骑着自行车,有时又因为积雪太厚,而不得不下来扛着自行车往前走。他们首先来到的是当年刘凯峰居住在距离76号不远的增田别墅,鬼子投降后,别墅的主人一直没有回沪,估计是死于战火,当时的接受大员就把它当成日伪的资产中饱私囊,来到上海后,又从接受大员的手里将该别墅收为保密局资产,之后转到曾玲个人名下,从此成为他和曾玲同居的安乐窝。国民党败退后,这里暂时由军管会封存,目前处于空闲状态。前段时间,该片区派出所曾接到过周围邻居报案,说每到半夜,这栋别墅里就会发出厉鬼的惨叫声,其实谁也没见过厉鬼,更不知道厉鬼的惨叫声是什么样的,大家只是形容那声音过于恐怖而已。
刘凯峰和廖继忠把自行车放在通向增田别墅的弄堂口,然后步行朝别墅走去,通向别墅的路因为行人更少,因此积雪比外面更厚,当他们都发现,在靠近墙根边上的积雪,显然是有人走过,虽然现在也已经厚厚地覆盖了一层雪,但却明显地隔几十公分就有个凹印,他们回头看看自己留下的脚印,远比那一排凹印要大得多,他们会意地对视了一眼,都觉得那脚印一定是小孩或者女人留下的。
等到他们来到别墅门口的时候,发现那排凹印不见了,再朝别墅里面望去的时候,发现在里面的墙脚下,也有一排凹印直接通向别墅客厅的大门里。
他们立即意识到,里面有人,而且十有八九就是曾玲。
两人都是老地下工作者,看到这种情况后,甚至用不着语言交流,就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敲山震虎,也就是说,要让发报人知道,刘凯峰在截获那份电报后,已经开始连夜展开对曾玲的搜索了,但如果曾玲真的在里面的话,他们绝不会动手去抓她的,留着她只会对抓捕“天字特号计划”的特务小组有百利而无一害。
当然,因为曾玲也是个老奸巨猾的老特务了,如果戏唱得不真的话,是很容易被她察觉出蛛丝马迹的,因此,刘凯峰朝廖继忠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掏出手枪,廖继忠沿着右边的墙根朝客厅摸去,而刘凯峰飞身上了左边的围墙,直接朝别墅的二楼扑去。
等刘凯峰快接近别墅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雪地里有非常明显的一串脚印,正从别墅的墙根横着穿过积雪,一直到别墅外围围墙的墙根为止,在围墙的墙头,厚厚的积雪明显缺了一块,很显然,一定是有人刚刚从别墅出来,从前面的围墙上翻了出去。现在正在围墙上的刘凯峰,只要快步赶过去,凭着他的功夫应该完全能够追到那个刚刚离开的人。
但他放弃了,假装没有看见这一切,而是从围墙上跳下,直接奔向别墅,然后沿着屋顶的落水管攀上了二楼。这时,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他掏出钥匙圈上的钢针,轻轻从外面挑开窗户里面的插销时,围墙外面突然传来一种非常凄厉的惨叫声,刘凯峰想,这恐怕就是群众所说的厉鬼的惨叫声吧?问题是,原本经常在别墅里响起的这种声音,准备突然会在围墙外边响起?
刘凯峰懒得去理会它,而是打开二楼的窗户后,立即跳了进去,就在他跳进去的瞬间,那声音突然叫得更大更凄厉。
刘凯峰随手把窗户一关,立即走到门边按下了电灯开关,“啪”地一声之后,电灯并没有亮,他抬头看了一下,屋顶的灯泡是好的,这才想起廖继忠说过,为了节约用电,凡是没有主人的别墅、公寓和一些房子,军管会都从外面掐断了电源。
他立即把手伸进口袋准备掏手电筒,但突然又停止了,因为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房间的床底有人。即使不开灯,他也清楚这间房的每件摆设,因为这就是过去他们使用的厢房,后来给宮內玲奈住了几天,即使不开灯他也感觉得到,房间的摆设与过去没有什么变化。
这时,那凄厉的叫声又在窗外响起,而门外又传来廖继忠的上楼的脚步声,刘凯峰于是把门突然拉开,问了声:“是老廖吗?”
“是我,凯峰!”
刘凯峰立即闪身出门,同时把门带上。
就在这时,一个矫健的黑影从床底下爬起来,紧紧贴在门旁窥听门外的动静,从身形和身高来看,这个黑影明显是一个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当她贴在门后的时候,眼角却滚出了一行热泪。
刘凯峰出来后,看到廖继忠准备打开手里的电筒,他立即伸手制止,然后朝他使了个眼神,廖继忠立即明白他刚才从里面出来的那间房里有人。
“老廖,怎么我们都忘了这里早就断电了,连手电筒都没带。”
“是呀,我们本来就是路过的嘛,”老廖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情况?”
“没有,我刚才外面进来,对了,怎么好像听到厉鬼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老廖说道:“我也听到了,却误以为是在楼上呢!”
“走,我们到卧室去看看,如果这里确实有人呆过的话……”
这时,外面的厉鬼惨叫声连续不断地响起,他们不能再置若罔闻了。
“见鬼,”廖继忠嘟囔了一句:“咱们出去看看!”
“好,你从楼梯下,我从厢房下。”
说完,刘凯峰故意又推开厢房的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已经清楚地发现门旁贴着一个黑影。里面的黑影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又回到屋里,躲藏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直挺挺地贴在原地不动。
刘凯峰直接冲到窗口,推开窗户后纵身跳了出去,看到他离开后,贴在墙角的黑影似乎一下就瘫软在地。
刘凯峰和廖继忠来到那串脚印消失的围墙处,发现围墙上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小洞,他们明白了,从这里翻出去的人,是踩着这一个个小洞爬上去的,再看看地上的脚印,显然比他们的小了一半。
“走!”
刘凯峰飞身上了围墙,廖继忠虽然不会功夫,当沿着那几个小洞,他“噔噔”两下也上了围墙,两人跳下围墙后,外面黑乎乎的根本没有人影,但前面的路口似乎有个黑影闪了一下,他们立即追了过去。
“砰——”地一声,等他们追到路口时,却发现一个小孩在那里燃放了一个鞭炮,看到他们突然出现后,甜甜地一笑,说了声:“解放军叔叔好。”
之后,沿着路边的屋檐一溜烟地跑开了。
“怎么回事?”等小孩消失在拐角处的时候,廖继忠立即问刘凯峰。
“曾玲刚才就在房间里,我……”刘凯峰想了想绝对不对,如果在房间的那个是曾玲,那么刚才跑出来的那个女人又是谁?
刘凯峰话还没说完,立即转身去寻找刚才从围墙里面跑出来的那串脚印,廖继忠突然也明白了,如果说曾玲在里面的话,那么就证明刚才别墅里有两个女人,那么,究竟躲在屋里的是曾玲,还是跑出来的是曾玲呢?
他立即拿起手电沿着脚印往回找,因为路口上的脚印已经被他们俩的脚印也覆盖了,等他们找到一半路程的时候,廖继忠突然失声喊道:“不对呀!”
刘凯峰似乎同时也停下了脚步,他抬头看了廖继忠一眼,两人都发现这串脚印根本就不是什么女人留下的,而应该是那个小男孩留下的,也就是说,刚刚从别墅围墙翻出来的就是那个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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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云婷母子?”廖继忠瞪大眼睛看着刘凯峰脱口而出。
刘凯峰立即转身朝路口飞速跑去,廖继忠跟着跑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他想刘凯峰既然去追孩子了,那么自己就应该回去找洪云婷。
“凯峰,我先回别墅……”
他的话还没落音,只见刘凯峰往前一栽,高大的身影象一座山似地“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廖继忠大吃一惊,他立即又跑了过去,只见刘凯峰趴在厚厚的积雪中一动不动,他的双眼是睁开的,一脸沾满了雪花,嘴里和鼻子中的热气不断向外冒着。
廖继忠跑到他身边停下,看了他一会,也没伸手去拉或者扶他。因为廖继忠知道,即使路再滑,凭刘凯峰的一身功夫也不可能滑到,何况厚厚的积雪并不太滑,他想,刘凯峰一定是突然感到脑子里一片混乱,所以就趁着脚底一滑,干干脆脆地扑到在地,然后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廖继忠非常清楚,这大概是刘凯峰这些年来绝无仅有的一次失态,因为与洪云婷失散了十多年,而且刚刚很有可能遇见的就是自己亲生但却从未谋过面的儿子,一心把精力投入到工作和战斗中的刘凯峰,大概绝对自己太过亏欠了他们母子,所以才会如此地失态。
对于象刘凯峰这样的人来说,廖继忠知道此时此刻任何语言的劝慰都是多余的,因此,他默默地站在刘凯峰的身边,等待着他自己从地上站起来。
趴在地上的刘凯峰突然想哭。
与洪云婷失散十多年后,曾经在中途与她擦肩而过,想想周围群众的报案,他立即明白了,自从那年在爱德华医院从自己眼皮地下逃走后,他们母子就相依为命,四处流浪,直到鬼子投降也没敢抛头露面,等到国民党败退台湾后,他们居然找到这栋别墅里苟且偷生,大概是为了躲避他人的骚扰,居然经常在半夜发出厉鬼般的惨叫声,而更令他痛心疾首的是,那种凄惨的声音,居然是从孩子的嘴里发出的,刚才他一定是为了掩护母亲不受伤害,而在墙外发出声音打算引走自己。他实在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当年洪云婷不愿见自己?为什么上海解放了半年,她还不主动找组织,就算她不想见自己,为了孩子也应该主动找组织恢复关系,毕竟,她曾经是共产国际的一名党员呀!
当他突然意识到刚才在别墅里的可能是洪云婷母子的时候,他突然在心里质问自己,为什么自己在第一时间里,不是去看看洪云婷还在不在,而是去追那个可能是自己儿子的小孩呢?难道自己的思想里还残留着封建思想,觉得儿子比妻子更重要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又怎么对得起十多年来历尽千辛万苦的洪云婷呢?
其实这并不是他的封建思想在作怪,而是人类的本性,因为相对于大人来说,一个孩子的自我保护能力肯定更弱,碰到绝境是一定更加孤独无助。想到在这茫茫雪夜里所受到惊吓之后,他的潜意识中的第一个反应,当然首先是想到孩子。现在想来,那个如果真是自己的儿子的话,也就刚刚十二岁,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在大年三十的夜晚,本来也是冷冷清清地与母亲在黑暗中度过新年的,而自己的从天而降,却又迫使他不仅连这个冷清的年都过不好,还要冒着生命危险,把可能会威胁到自己母亲生命安全的歹徒引开,可当他看到自己和老廖时,居然还能佯装出充满喜悦的微笑,真是太难为孩子了。
刘凯峰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站起身来,突然对廖继忠说道:“我先回宿舍去,麻烦你等会把我的自行车也扶回去。”
说完,他低着脑袋,头也不会地朝路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