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九、鸦雀山(3)
刘凯峰说道：“我知道你什么都敢做，但我更知道，你只会做有意义的事情，在敌后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吃尽了一个女人能吃的所有苦头，近乎于屈辱地活到今天的人，绝不会做出任何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如果你现在开枪，既报复不了什么，也摧毁不了什么，除了以更加罪恶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外，我想不出你还能得到什么更好的结果。”“我继续活下去，就一定有更好的结果吗？”
“正因为不知道结果，人类才会在不断地努力中活下去，你的结果，完全取决于你的选择。”
“是吗？”阿娟冷笑道：“抗战爆发以后，我选择了敌后工作，可是结果呢？我奉献了全部的青春和爱，到头来却不得不死在自己人的枪口下，这种结果也是我选择的吗？”
“你还年轻，口口声声叫我小子的时候，其实你还比我小两岁，未来的路还很长，现在你所面对的还只是人生的过程，但你却想现在就看到结果，是不是太急了点？”
“从你决定让我转道苏北后，我就已经知道你是什么人了，之前，我的任务就是破坏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抓共产党的人，虽然我没有亲手杀死过一个共产党，但作为军统的特工，谁也说不清有多少共产党人因为我而死。是的，从表面上来看，你是从老戴手里救了我的命，但谁刚肯定你不是把我送到苏北去，让我偿还对共产党欠下的血债？”
刘凯峰把被子掀开，然后从床上把双腿放下来，与她并排坐着：“共产党人的光明磊落和宽广胸怀是你所不了解的，按照你的逻辑，如果我们共产党人要清算欠下的血债的话，估计杀到十万个国民党人还轮不到你。是的，当我得知你杀害了一个冒死送你出上海的工友后，我真的很后悔没有在洪公馆就把你解决了。现在我了解了你当时的心情和顾忌，这个悲剧发生的责任在我而不在你，我会再次向组织申请处分的。阿娟，国难当头之际，我希望你不要意气用事，保疆守土人人有责，请继续与鬼子战斗吧，在军统那边，我会替你说话的。”
阿娟无力地把手枪放下，然后耷拉个脑袋说道：“看上去大义凛然的你，其实只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你总喜欢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教训别人，对吗？”阿娟突然侧着头望着他：“你为什么非要在把我的人全部控制起来后，才跟我说这些？难道你认为你的人离开这里后，我就一定会对你不利吗？”
从把曾玲他们抓上山，到刘凯峰人她放走他们为止的这段时间里，刘凯峰当然知道阿娟对自己并无恶意，或许，作为一个好强的女人，她的想法是在彻底控制局面的情况下，再与自己谈条件，企图以一种施舍来换回自己对她的感恩。
但，这只是刘凯峰的判断，他不敢去赌。
所以，在让吕强走的时候，他伸手握住了吕强的手，却是用手指用密码告诉吕强，山上的人不多，让他伺机把他们控制起来。正是因为如此，吕强在率领着大家离开，否则，他绝不会置刚刚开完刀的刘凯峰在此而不顾。
吕强离开草屋后，先后与小丰、小赵、端木以及卢三江和前期送他们过来的小聂使了也眼神，其他人都是锄奸队的人，当然心领神会，卢三江也是从吴淞弹药库爆炸出来的人，吕强清楚他应该也有两把刷子，等到他们走到山坡下的时候，吕强突然回身，一手按下万钢手里的枪，一手用枪顶住他的太阳穴。
“老实点，敢出声就打死你！”
小丰、小赵、端木、小聂以及卢三江同时回身拔枪对着其他十个士兵：“举起手来！”
万钢显然没有防备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下子懵在了当场，而更重要的是阿娟曾经下过命令，对于这些人只可以吓唬，决不能开枪，现在看到这些人突然翻脸动手，他不知道如何应付。
走在最前面的曾玲这时才转过身来，心里还担心着，在这里动手是否对刘凯峰有利。
“朋友，”万钢说道：“我们司令对你们可是待若上宾，你们现在的做法是不是太不仗义了？”
吕强说道：“现在是全民抗战时期，不管你们是土匪还是散兵游勇，但都是中国人，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我们是不会为难你们的。”
“把枪都放下。”万钢对身后的士兵下达命令之后，又对吕强说：“不要以为我们怕死，因为司令吩咐过，只能吓唬你们不能动武，所以，请你们也不要胡来，要知道，我们山上还有百十来号弟兄！”
这时，卢三江转过身来说道：“你唬谁呢？你们整天换着军装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军装可以换，但面孔却换不了！”
吕强摘下万钢的手枪后，问道：“你们司令就是刚才那个女的吗？”
“是的。”
“那你应该看出来了，你们的司令对我们的朋友是一往情深，她对我们朋友和我们均无恶意，这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就是想和我们的朋友说说悄悄话，所以，我希望你配合一下，让山上的弟兄们放下武器，我们以人格担保你们性命无忧。”
万钢点了点头：“好吧，你们跟我上去。”
吕强这时对曾玲和卢三江说道：“你们二位留在这里看住他们。”
曾玲还没回答，卢三江立即答应道：“好吧！”
他知道这些人都是自己的同志，他们把他和曾玲留下，是怕等会在山上万一出现什么意外会暴露他们和刘凯峰真实的身份，于是抢在曾玲之前代为答应下来。
曾玲当然只好点了点头。
吕强又对那十多个被缴了枪的士兵说道：“弟兄们，请大家稍安勿躁，千万不要逃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伤害，不过我们的朋友和你们的司令有什么过节，我们都会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都是中国男人，全国的父老乡亲还等着你们去打日本鬼子呢！”
他的这番话深深地触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神经，那些士兵规规矩矩地蹲在一条线上一动不动。
“走吧。”看到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冲突，吕强带着自己的同志，跟着万钢返回山上。
万钢立即把他们带到山上的另一个棚里，对吕强说道：“里面还有十二个人，带队的是孙健孙军长。”
吕强点头道：“为了避免冲突，你跟我们一块进去向他们说明情况。”
万钢立即走了进去，一个身穿川军中尉制服的人，正在和兄弟们一起打盹，按规定他们是下半夜执勤的，看到万钢带着几个陌生人进来后，孙健一愣，起身问道：“万军长，这时怎么回事？”
吕强这才明白，他们叫阿娟司令，这两个队长就被称之为军长，估计下面的小队长或者班长，就被称之为师长、团长了。
万钢立即把刚才的情况跟孙健说了一遍，孙健看着吕强说道：“这样吧，你可以派人守在门口，我保证兄弟们不会轻举妄动，至于枪就不用缴了吧？你们的人在山上待了几天，我们可都没缴他们的枪。”
吕强走上前去一拍孙健的肩膀：“兄弟，就按你的意思办！”
这是一种独特的缴械方式，一切都源于阿娟不动武的指导思想，否则一定不会形成这种心领神会的局面。之后，吕强留下端木和小聂后，又带着小丰和小赵来到了刘凯峰和阿娟所在的那个草棚门口，门口的卫兵当然又被万钢叫到一旁去了。
所以，当阿娟喊道“来人”的时候，进去的却是吕强。
刘凯峰笑了笑：“你挟持人质上山，却没有缴他们的枪，一个方面是为了显示你人多势众，另一个方面也是为了等到现在向我证明，你从来就没有恶意。山上的人再少恐怕也比我带来的人多几倍，他们能够一枪不放地控制住你的人，就证明你事先一定向他们下过死命令，就像我也下过同样的命令一样，除非我亲口下达命令，否则他们也不能乱放一枪。说实话，事态发展到现在这种状态，我们之间不存在谁胜谁负，谁居高临下谁低三下四，就好比是一个戏班子演了一场给自己看的戏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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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娟望着刘凯峰，突然笑道：“你很会说话，也很会宽人心。”
“山上一共有多少人马？”
“三十二个，包括我在内。”
刘凯峰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离开上海才多久呀，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当起这支队伍的司令，想必又受了不少苦吧？”
刘凯峰的一番话，险些让她泪如泉涌，但她还是极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感，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目光已经柔和多了：“怪不得国民政府一直畏共如虎，你们这些共产党人还真是颇具煽动性。刘凯峰，你这张嘴是不是连死人都能被你说的热血沸腾？”
“行了，”刘凯峰说道：“合肥已经沦陷，鬼子下一个目标就是安庆，现在你有三天路可走，一是带着这支队伍到苏北去……”
“不行，”阿娟断然拒绝：“我绝不会如丧家之犬一样投奔共产党！”
“那就走第二条路，你回武汉，但在这之前，你必须帮助我们说服这支队伍到苏北去参加抗日。”
“回武汉干什么？”阿娟冷冷地望着他：“你是让我陪老戴睡觉，还是陪老丁上床？”
刘凯峰望了她一眼：“难道军统的女军官，都是陪人上床睡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