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九、阴错阳差
刘凯峰知道自己情绪有点失控，很显然，今天的行动一定是曹云飞擅自所为，肯定没有得到潘先生和张必克首肯的。曹云飞是个老革命老地下了，绝不可能是因为一时的莽撞和感情用事，他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路，尽管他的道理是建立在已经违反了组织纪律上。既然曹云飞已经牺牲，那么刘凯峰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把他牺牲的作用发挥到极致，而不是在这里发牢骚、埋怨人，甚至破坏自己的情绪，否则，曹云飞就真的是白白牺牲了。想通了这一点后，刘凯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借此使自己的情绪尽快恢复平静，然后望着洪云婷，说道：“对不起，刚才做了个噩梦，来，请你帮忙扶着我躺下好吗？”
他还不至于要靠人扶着才能躺下，刘凯峰之所以对洪云婷这么说，也算是对她表示一种真诚的歉意。洪云婷显然没想到他的态度转变的这么快，看到他用一种真诚的目光看着自己，反而觉得自己刚才有点过分了，于是瘪了瘪嘴，立即跑过去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先靠在自己的怀里，然后再慢慢地把他的脑袋放到枕头上。
“知道吗？”刘凯峰静静地看着她：“你真的很美，比那个日本女特务漂亮多了。”
洪云婷一嘟嘴：“别拣好听的说，我长得什么样我自己知道。再说了，和谁比不好，干嘛要把我和她比？”
“是呀，”刘凯峰笑道：“她就是一个鬼子的女特务，怎么能够和我们英姿飒爽的女战士相提并论呢？说实话，每次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有种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还是跟你在一起感到安全。”
洪云婷瞟了他一眼：“昨天下午恐怕你就没有那种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吧？”
话一出口，洪云婷自觉失言，虽然名义上已经结婚，毕竟还是黄花闺女，没等刘凯峰回答，她自己的脸颊已是绯红一片。
老实说，如果单从容貌来说，洪云婷不仅比不上南造，甚至连左湘玲也还不如，与她们俩的那种少妇般的丰腴相比，洪云婷单薄多了。但是她的清纯却是南造和左湘玲都无法比拟的，尤其她还是自己的同志，从情感上来讲，刘凯峰更愿意接受她。只不过在刘凯峰眼里，洪云婷是自己的同志，充其量也只能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妹妹，本质上他还是没有把洪云婷当成一个象南造和左湘玲那样的女人来看，所以，对于潘先生和张必克鼓励他假戏真唱的提议，刘凯峰从内心还是比较抗拒的。而昨天晚上洪金森的一席话，让他又平添了几分心里负担。虽然这是在战争年代，虽然都是革命同志，但自己总不可能永远和洪云婷保持这种虚假的夫妻关系，对于她未来的人生，自己必须要勇敢地承担起一份责任。
不过应该如何承担这份责任，刘凯峰还没想好。
看到洪云婷说完话后，立即把自己放下，然后站在床边左右不是的，于是用手拍了拍床沿：“来，坐在这里，我给你讲个故事。”
洪云婷想坐又不想坐，样子十分尴尬。
刘凯峰笑道：“听说美国是个开放和时尚的国家，你在那里呆了那么多年，怎么还保持着一种中国传统的内敛与羞涩呀？”
洪云婷眼珠一翻：“坐就坐呗，好像人家没见过男人似的。”
说着，她就坐在了床沿上，不过，她还真没见过男人，至少没在床上“见”过男人，但那种不服输的禀性，又使她不愿在刘凯峰眼里跌面子。
“知道今天朝我开枪的人是谁吗？”
“南造不是说了吗，他是我们军统总部派来的。”
“那他为什么要朝我开枪呢？”
洪云婷白了他一眼：“我看他根本就不是朝你开枪，是你把南造推开的，所以，你昏迷的时候，南造那表情，比死了她亲爹还难过。”
刘凯峰知道，洪云婷对南造抱有相当大的仇视，这种仇视不是因为她是日本特务，而是因为她耀武扬威地说出与自己发生了肉体关系，这使得作为女人的洪云婷感到颜面尽失，尤其当时洪金森还坐在旁边，她咽不下这口恶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刘凯峰摇头道：“他叫曹云飞，是总部行动队中校队长，因为段天成的叛变，而我在不知道实情的情况下，曾经试图与段天成接头，开始他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后，我突然又觉得不是接头的时机所以放弃了，但段天成从此就怀疑上我是姜太公了，鬼子当然也相信这种怀疑，为了消除鬼子对我的怀疑，所以他挺身而出，用自己的生命帮助我继续潜伏下去。”
洪云婷怔怔地望着刘凯峰：“没想到国……我们总部也有这样的人。”
她本来是想说“没想到国民党里也有这样的人”，话到嘴边立即改口了，好在“国”和“我”不仔细听还有些谐音，她以为可以混过去。因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刘凯峰也就当然听得出她的口误，但却没有说破，也无法说破。
“知道他临殉国的那一刻跟我说了什么吗？”
“当然是让你杀敌报国了！”
“他给我讲了另外一件事。”刘凯峰神色凝重地说道：“那还是在黄埔的时候，因为当时我们都很年轻，虽然员长已经下令，但我们都分不清他们究竟坏在哪里，所以对命令其实抱有抵触情绪，至少在绝大多数学员中是这样的。可那时共产党地方组织里出了个叛徒，说我们那期学员中有个代号为‘井冈山’的共产党人，所以，校方就开始调查，结果就是曹云飞出面指认一个叫侯天的，被我们学员队公认为是大哥的人，说他就是那个井冈山。后来侯大哥被处决了，而我为此恨了曹云飞一辈子。”
“啊？”洪云婷一听，怎么这个曹云飞原来还是个出卖同伴的小人？刚才对他慷慨赴死的敬仰，在顷刻之间便云消雾散了。
“可在生命最后的一刻，他告诉我，其实他和侯天是共产党组织内部的同志，他是奉上级的命令出卖侯天，以保护另外一个真正代号为井冈山的他们的同志。”后面的话，是刘凯峰故意说给洪云婷听的：“他还告诉我，他在共产党内部的代号叫钉子。”
洪云婷浑身一哆嗦。
因为上次潘先生离开上海去香港之前，曾交代过她，在打入军统内部后，她还有另外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在钉子的领导下，专门收发由井冈山送来的情报，后来因为出了问题，钉子没有出现，所以她才由张必克直接领导。洪玉婷做梦都没想到，刚才牺牲在自己面前的，居然就是自己的上级钉子。
洪云婷瞪着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睛望着刘凯峰：“这个故事是你杜撰出来的吧？”
“我什么要杜撰这么个故事？”
“如果曹云飞是共产党的特工，他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现在不是了吗？”刘凯峰解释道：“我想，他告诉我的意思，是为了将来我有机会见到他们的同志时，把他为什么殉国的消息告诉他们吧。”
洪玉婷不动声色地望着他：“那你给我讲这个故事的用意是什么？总不会是为了看到我听你故事时，一惊一乍的表情吧？”
刘凯峰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讲这个故事的意思是想告诉你，我们做特工的，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而是什么事必须干我们才去干，比如曹云飞，出卖侯大哥和献出他的生命，都不是他想干的，但都是他必须干的，所以最终他都干了。”
洪玉婷有点不耐烦了：“你还没说清楚，这个故事与我们刚才的话题究竟有什么联系？”
“在你看来，我和之间的事，是不是我借任务之便搂草打兔子呀？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我几乎一刻都无法容忍自己和她呆在一起，可为了完成任务，我又不得不与她虚与委蛇，所以，不管以后我与她之间发生了什么，你的反应最好不要过于强烈。”刘凯峰想说明的是，自己是迫于无奈才与逢场作戏的，他不希望洪云婷因暗中吃醋而误了大事。
但结果却不想他想象的那样，只见洪云婷从床沿站起身来，不屑一顾地看着刘凯峰：“我虽然没有接受过军统的训练，但我知道自己应该称呼您为长官，对吗？”
刘凯峰知道她后面的话，一定不会好听到哪里去，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是的。”
“长官，”洪玉婷突然凑近他：“我可以骂你一声混蛋吗？”
刘凯峰一怔，心想，在美国读过书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居然敢骂上级混蛋。
“如果理由充分的话，没有什么不可以。”
“就算曹云飞是军统的中校队长，就算他是共产党的钉子，他做的事和你做的事是一样吗？用他以身报国的英雄壮举，为你与日本狗特务在床上的苟且行为作解释，骂你混蛋还是客气，恐怕天下再也找不出比你更下流更可耻的人了！”
刚才还语重心长振振有词的刘凯峰，居然被她一席话给骂懵了，他还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去反驳她。
洪玉婷站起身来，刚准备走出门，突然又转回来了：“对了，我还差点忘了，上次左湘玲跑到这里来，说是亲口命令要我同意嫁给你，恐怕也是你的杰作吧？刘凯峰，刘大长官，除了女人，你大脑里还装了别的东西吗？卑鄙！”
说完，洪玉婷拉开房门走了出去，然后“呯”地一声，使劲地把门给带上了。
刘凯峰苦苦一笑，然后闭上了双眼，现在他才更能体会到曹云飞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无奈，因为他发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让人误解和冤枉更令人感到痛苦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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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云婷刚刚下楼，洪金森立即迎了上来：“婷儿，他没事了吧？”
“他能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