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诡异房客》(3)
二〇〇六年黄凯睁开眼睛,眼前朦朦胧胧一片白色,还是这片白色,他已经住在这家疗养院四年了。
十年前所发生的那起恐怖事件,仍历历在目,至今难以忘却。这起事件曲折离奇,有时连黄凯自己都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经历过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若不是亲身经历,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正是由于这点,他将事实真相讲述给别人听时,每个人都怀疑故事的真实性。主治医生认为这是黄凯精神错乱的病发症状。越是极力想说出真相,别人越是以为他疯了。为了在死去之前不留下任何遗憾,黄凯决定将这个故事原原本本地公之于众。
十年前,在他和他口中那名来自地狱的男子之间,是否真的发生过常人难以想象的杀人案?
黄凯聘请了一位在调查事务所工作的人,来为他解开所有的谜团。这类人近似国外的私家侦探,干这行的人想法应该都很怪,对离奇的遭遇或许有独到的看法。曾经是一名侦探推理小说家的黄凯对这点深信不疑。
这所疗养院足足让黄凯疯狂了十年,十年来,他身边全是难以沟通的病人,当他独自一人的时候,记忆中的恐怖经历会自动浮现在脑海中。
黄凯所在的疗养院,全称为“上海日辉精神康复治疗中心”,说穿了就是一所精神病患者的看护所,作为制度严格的疗养院中的一个病人,要会见外人是非常烦琐和困难的一件事。因此,黄凯必须有良好的表现,才有可能得到难能可贵的会面机会。只要不去触及那段会令他情绪失控的经历,黄凯与平常无异。假如并非真正的精神病人,要做到这点并不困难。
答应前来的侦探名叫左庶,黄凯从护士们的闲聊中,得知此人似乎小有名气。黄凯是经一位律师介绍才找到了这名侦探,左庶独自经营着一间调查社,不过对于调查社的具体性质、经营范围,黄凯一概不知,只知道他是有可能帮助自己离开这个疗养院的人。
约定见面的日期很快就来到了,黄凯的内心反倒有些忐忑不安。一位私家侦探接受一个精神病人的委托,会不会就是为了捞些油水?当然他并不是真正的疯子,所以,他的钱也不是这么容易骗的。
星期六的早晨,距离约定见面的九点还差十五分钟,黄凯提前到达了疗养院专供病人会见家属的接待大厅。接待大厅明亮宽敞,足有五十多个平方米,墙面仍是医院传统的白色,地面铺设了灰色调的大理石。整个接待室被磨砂玻璃隔板划分成了六个区域,每个相对私闭的空间内放置了两张桌子和几把红色靠背的折叠椅,一个区域可容纳两组家属同时探访病人。
他挑了个靠窗的座位,静静等候。
这家地处上海南郊靠近海边的疗养院,主体建筑是一座十二层高的白色楼房,从外形来看像是十二块从大到小的巨型积木堆砌起来,底楼的面积最大,每往上一层面积就逐渐变小,每层的渐变虽然不大,但对比顶楼和底层,差别就显而易见了。主楼外墙选用了光滑的材质,尽管白色容易弄脏发黑,不过每当雨过天晴之后,主楼则焕然一新,似乎在雨水中得到了重生。曾在疗养院居住过的一位文人,为主楼取了个贴切的昵称——“白塔”。白塔现代前卫的建筑风格,融入了中国古典的元素,活泼而不失典雅,严谨且不失变化,医院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止一次仰望这件富有创意的艺术品。
它的一楼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裙房,裙房两侧的尽头建有两个会堂,一侧是食堂,另一侧则是黄凯所在的接待大厅,它们由长长的走廊从内部和白塔相连。整个疗养院被包围在一片广阔的草坪之中。耐寒的绿草地上点缀着几只用于小憩的长椅。远处,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树木,透过茂密的枝叶依稀可见疗养院的“保护层”,两米多高的黑色铁栅栏。白塔正面由青石板铺出一条羊肠小道,石板路的另一边接壤着两扇精致镂空的黑色铁门,大门紧闭时,也将此地与世隔绝。门旁由纤维板搭建而成的简易值班室,住着尽忠职守的看门人。铁门外平坦的水泥马路旁,停放着几辆熟悉的汽车,每周的探访日它们都会在那里,百无聊赖的黄凯甚至能够熟练背下它们的车牌号码、车辆的主人,以及主人来探访的病人名字。
不知何时,黄凯的身旁坐下了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妇人,她不停向窗外张望,焦急等待着自己的探访者。每次有人走进会客大厅,她总会走出隔间看个明白,却总一次次失望地回来。
一位疗养院的护士来到老妇人身后,轻声对她说:“张阿婆,你的儿子打来电话。”
老人听到“电话”两个字,有些沮丧,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原本梳得服服帖帖的银丝,有几簇耷拉下来,感觉瞬间苍老了不少。任由护士搀扶着去接那通儿子打来的电话去了,不难猜出电话的内容是她儿子不来这僻远地方探望她的推脱借口。
老妇人急躁的情绪似乎影响到了黄凯,他低头看了眼手表,表盘上的两枚细针逐渐形成一个直角,他心里越发忧虑起来,会不会那个受委托人放弃了这笔业务?可能他在来的路上遇到意外或迷了路?当看门人推开铁门让进一个陌生男子,种种猜测都烟消云散,陌生男子彬彬有礼地与看门人交谈了几句,看门人随即伸出手指向接待大厅,男子微笑着摆手答谢,迈开轻松的步伐朝白塔走来。一路上他不安分地扭头左顾右盼,活似刚进城的农村人。
这名男子推门进来,不费力地找到了黄凯。
左庶看起来十分亲切,打扮得也较为随意休闲,耐克的黑色羽绒服配上条直筒裤管的牛仔裤,腰间束着根粗皮带,脚上踏着双蓝色帆布鞋,从微微发黑的白色鞋带以及磨破边的裤腿可以看出,左庶对衣着并不讲究。他虽然形象有些邋遢,但言谈举止间,仍闪现出睿智的光芒。
眼前这个头发蓬乱的男子,首先打起了招呼,“您就是黄先生吧!门卫告诉我,我要找的人严肃的就像国家领导人,我猜就是你了!”
“呵呵!”黄凯被逗得笑了起来。
“黄先生,你好!这是我的名片。”他随即递上了一张只印有名字和地址的名片。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左庶啊!”腼腆的黄凯好不容易挤出一句坑坑巴巴的奉承话,一说完,就浑身不自在,黄凯虽然尽力装出健谈的样子,实质上,他是个脸皮很薄的人。
左庶笑了起来,可能因为听了夸奖双颊微微有些泛红,他和黄凯面对面地坐了下来,搓着纤细的手指说:“不敢当,不敢当。如果可以,我们现在就开始进入主题吧!”
他的声音像具有魔力一般,让人心里感到踏实。黄凯调整了一下呼吸,鼓起勇气开始追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一九九六年
十年前,黄凯年仅二十四岁,居住在上海东区一个人口稀疏的小区内,整个小区是由九幢三层的老式合用公房构成,九幢房子每三幢一排,共三排,他就住在正当中的那幢房子的二楼。
随着上海成为国际大都市步伐的加快,上海的生活消费水平也随之水涨船高,上海人纷纷购置高档住宅,争先恐后搬出拥挤不堪的合用公房。黄凯所在的小区,绝大多数居民都是租房的房客,他也是这租房大军中的一员。
黄凯租下的房间约有十四个平方米,日常所需的简单家具一应俱全。这间房子拥有满意的条件,那就是宁静,这有利于一名推理小说家的创作。
因为整个事件发生在这幢房子里,所以有必要详细交代一下这房子的内部结构。走进小区你先会看到令人讨厌的绿化,绿色的植物被一层厚厚的灰尘所遮盖,它们的作用仅仅只是便于让人区分出这些一模一样的楼房来,每幢楼前栽种的都是不同品种的树木。走进楼道,先不去理睬一楼,沿着水泥阶梯向上走,可以看到楼梯上堆放的全是居民们用来抢占公用位置的杂物,破损残缺的家具、纸板箱、废木条,以及为了防止被盗而被主人扛到楼道上来的自行车。到达二楼首先看到的会是四只垂在墙上的破旧的电表,墙面污迹斑斑。向左转是一条狭长昏暗的走廊,走廊中弥漫着些许的臭味。走廊尽头的两侧是两间房间,靠左边是朝北的小房间,正是被黄凯租下来的那间。对面的房间约有二十个平方米,朝向正南,有充足的阳光,但价格比黄凯这间高出不少,这也是为什么黄凯选择阴冷北间的主要原因。走廊上装有一扇门,这里的居民通常称之为“总门”,总门内有厨房和卫生间,不过是由两个居室的居民共同使用的,这就是“合用公房”的基本解释。
由于是依靠写推理小说维持生计,所以收入并不稳定,可能某一段时间灵感降临,创作较为顺畅,稿费自然也丰厚,这段时间的日子自然会过得舒服一些。有高峰必然就有低谷,每当这个时候,房东先生就会无可奈何地对着他摇头。
事情的开始是在寒冷的冬季,黄凯正趴在陈旧的写字桌上冥思苦想着创作题材,他正陷入不幸的创作低谷。从窗外望出去,用来填充楼房间空档的植物都已经光秃秃的,这样的绿化起不到任何美化的作用。种植植物的潮湿的烂泥巴,反而会在夏季成为“四害”滋生的场所,周围的居民深受其害。房间和走廊里经常会有老鼠、蟑螂出没,大胆的老鼠甚至曾经咬烂过黄凯的手稿,因此他特意养了一只白色的小猫。
“咚咚咚!”有人在敲房门。那一定是房东先生,因为除了他没有人能够打开总门直接来敲黄凯的房门。
开门一看,果然是他。房东先生对黄凯说:“小黄啊!你准备一直在我这里白住下去吗?”
“再等一段时间吧!最近我手头紧。”黄凯十分不好意思,却实在拿不出房租来。其实平时在黄凯经济宽裕的时候,也不在乎多给一些额外的租金给房东先生,因此房东先生在支付租金的期限上也没有非常的苛刻。
房东无奈地笑了笑,逗起黄凯那只乖巧的小白猫来,看得出来房东先生十分喜欢它。
黄凯的房东先生姓房,所以常常有人取笑他天生就是收租的地主。房东先生在这个小区住了一辈子,因为舍不得这块故土,所以一直就住在黄凯所租房子的楼下。也有可能是他嗜赌成性,家中根本无力购买其他房产。再加上家里有个宝贝的小儿子要养,房东先生对儿子有求必应,自然不会有什么积蓄。
房东今次上楼来的主要目的,不是特意来催收租金,而是整理打扫对面那间闲置的屋子,听房东说有人已经租下了这间昂贵的房间。
“租房的人有些怪怪的,连房间都不用看,就先付了半年的房租。”
“是个什么样的人?”黄凯有些好奇。
“听他自己说,好像是一个画画的。我也只见过他一次,那个人不太爱说话,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小黄,你最好别去招惹他,因为我可不想同时失去两个房客啊!”
房东先生这么说的真正意图,无非是不想让房间空闲下来,以免造成他的损失。
房间空了一段时间,所以有不少的灰尘,不过新房客不需要太多的家具,所以房东先生让黄凯帮着把家具拆卸后搬去楼下他的房间。简单扫了扫地,清扫了显著位置的蜘蛛网,清洁工作就算完成了。
“小黄啊!这间屋子的门锁有些小毛病,你有空记得帮我修一修!”有些疲惫的房东先生交代完后就回了家。
第二天清晨,黄凯就被一阵喧闹声惊醒,走出房间一看,对面的房间已经摆放了不少的东西,这些物品昨天还没有看见,显然是房东所说的新邻居刚搬进来了。
“小心一点,别把大衣橱的镜子弄破了。”几名搬家公司的工人正设法将一个大衣橱抬进狭小的总门,一名瘦瘦高高的青年男子用命令的口气对工人们说道。
黄凯心想,应该先过去打个招呼,毕竟往后要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合用一个厨房,共用一个浴缸。
“你是新搬来的吧!欢迎你,我就住在你对面,以后大家互相有个照应。”黄凯客气地说道。
这个男子却毫不理会,他的眼神中充满着蔑视和漠然。正如房东所说的那样,这个人的确不太好相处。
当工人们将全部的东西搬放妥当后,他才从昏暗的走廊走进了房间,男子约略长黄凯两三岁,身高一米八左右,比黄凯高出将近半个头,体形偏瘦,穿着一套合身的黑色西装,脚上的黑皮鞋锃光发亮。削长的脸型配上略微有些卷曲的长发,一双细长的眼睛流露出来的全部是冰冷的眼神。虽然听说他是画家,但是给人的第一印象更像是一个杀手。
由此,这个人走进了黄凯单调枯燥的生活里,而他的一生也将永远改变,变得暗无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