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情人节

每一年的这一天，陆祎都像身心被抽空一样，空荡荡、轻飘飘、无依无靠、无着无落。书上说，人真的需要坚持点什么来“对抗”生活的无能为力。

木心先生说：如果研究麻将，坚持五年，你都会不一样，试着钻研一件事情试试。对抗生活，除了动嘴，找点别的方式吧。人之最大敌人，需要时时端详、安抚乃至弹压的是自己的内心。

陆祎没有任何方式弹压安抚，只能把这难熬的时光拖到深夜，疲惫至极时，在梦里说禅，在神游之际，想她……

对“禅”的敬意，由来已久。虽没有听驴叫、见桃花的悟性，但跛者不忘履，对“禅”心向往之。

儒家的“中庸”、“慎独”，道家的“逍遥”、“坐忘”，不管如何精妙，总能照文字解，由字面探索一下。禅则不然，看不清，拿不准。难解！

进退两难。吃，怕烫；不吃，馋得慌。

参机锋、解公案，陷于执著，难于不偏不倚。

“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

以禅喻诗，字字入禅。她总能对得上自己的慨叹。只在这一天，他和她，用这两个亲情号短信联系，分分秒秒，有短信就有回音。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是在对的时间碰到对的人；世界上最痛心的事情，是在错的时间碰到对的人。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可也只能是喜欢而已。他和她情深缘浅，爱而不得，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两个号码，也只在今天互通信息，这是个舶来的节日，他和她并不是在过这个节日，而是纪念若干年前在这个日子做出的决定，他和她都在恪守，远远地，冥想。

南岳怀让禅师“磨砖既不成镜，坐禅岂得作佛？”禅悟，远不用到曹溪、百丈、云门去寻机锋。

借用禅和子的话，“在蒲团上用功多年，张目一看，原来还是眼在眉毛下。”

是为禅。

一个“舒”字极具有禅意，一个“舍”和一个“予”明了人生。要想活得舒服就得学会“舍”和“予”。放下和付出，让你获得生的舒适，心的舒展。

夜里，他和她又谈到了大学校园里那个爱的经典。

那是夏季的一个清晨，学生们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尽管外面的霏霏细雨极有韵味极有诗意地飞扬，天之骄子们还是懒得爬出舒适的被窝。直到早操铃耐心地响了第三遍，才不得不诅咒着穿衣套鞋。

真要命！

像淅淅沥沥的雨一样，他们三三两两系着扣子打着哈欠走出寝室，开始那每天必做的该死的功课——跑早操。

雨越下越大，队伍开始骚乱，“别跑了！回去吧！”扯起的嗓子像扯起了一面旗子。辅导员不为所动，按他一贯的逻辑，这正是锻炼个人意志品质的好机会。也就是说，这支可怜的队伍只有在这倾盆的“洗礼”中跑完全程，才可以重新获得自由。这一点每个人都清楚。嚎叫，只是为了发泄。叶子，那个来自古城西安的诗人在雨中突发灵感，“我的幸福瘦得皮包骨头！”

“我们要喝骨头汤！”这是一群天才诗人，没有什么能让他们感动。

火烧火燎的队伍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前面颤巍巍地走着一对老夫妻，学生们怕冲撞了他们。那个老夫子赫赫有名，是校图书馆的原馆长，现已90岁高龄了。天知道这么个大雨天他们老俩口出来干什么。

老馆长撑着一把破伞，躬着腰，努力地为妻子遮挡着，全不顾自己的大半个身子淋在雨中。妻子挽着他的胳膊，两个人就那么相互支撑着走在雨中，从容而平静。他们老态龙钟，连他们的快乐看起来也是那么苍老，但他们是那么的幸福。

雨依然“哗哗”的喧嚣着，队伍站在雨中耐心地等，这坚贞纯美的动人章节是这所校园给他们上的最生动的一课。一点爱与关心，一点真诚的、不附带任何功利的情感流露，沸腾着年轻的情绪。他们开始怀疑满园良夜熏风中如胶似漆男女情侣的真诚程度，那些动人的海誓山盟再过几年会是什么样？叶子断言，把全校所有年轻人的爱情故事放在锅里加上酱油再煮三遍，与之一比也将无滋无味。他们确信，这是四年中唯一一次全体认同的事。

往事太鲜明。他们就这样被一对耄耋老人的情感世界所震撼，直至今日，那个飘雨的清晨风景，依然是他和她常读常新的爱的经典。

他给她讲了一个抢亲的故事，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用那个遥远的情绪，温暖她的冷寂。

“唉，再也没有那么俊的早晨了！”村里的老人们在为儿孙的婚事忙得昏头涨脑时，就会情不自禁地念叨起那个美丽的清晨。于是，凯就会在人们的记忆中生动起来。

四十几年前，凯在内蒙的一个牧场工作。牧场的北边有一个小村落，凯和村里的红定了亲，可是几年过去了，也没办喜事。每次见到凯，红的老妈就不厌其烦地搬着手指数说彩礼必须有多少只“机”、多少条“腿”，一样不能少，口气非常坚决。凯就垂下头，咀嚼红的啜泣。他只是个小工，置办不起，红的老爸就叹气，“你是个好孩子，可习俗是十里八村的，不这么办，会让人说闲话，戳脊梁骨啊！”

凯就拼命地找活干。这地方穷，力气不值钱，肩膀起了一层硬茧，凯依然是每月几十元，积攒不下多少彩礼钱。每天收了马群，凯就坐在帐篷前的一道土坎上，望着村子里的炊烟升起再散去，他知道红正顶着八方的压力在那烟雾中苦苦支撑着等他。什么也不说，就那么守着一份痴情，以一种温柔的方式折磨岁月，那一缕落日里金黄的相思，感动着整个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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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干活的朋友们知道凯苦，就劝凯，“去借钱吧，借了钱把红接过来，何必苦着呢？”凯摇头，“不行。借了钱不是得还？我要让红过好日子，咋能一过来就背着债呢？”“要不哥几个凑点，咋也得办下来，别让人笑话！”朋友们很仗义，而凯坚决反对，“咱不讲那排场，那是装门面骗人哩，自己几斤几两还不知道？”再劝，凯就低下头，凯的沉默如夜色般凝重。

一天清早，凯骑着马闯进了村子。睡眼惺忪的老老少少拥挤着怔怔地看着凯。凯就在村头的打谷场上卖力地表演他的马术，牵扯出一村子轰天的喝彩。太阳出来了，凯一脸汗水地站在红的面前，灿烂的阳光落在红光洁的脸上，在凯的注视下显出一丝娇嫩的羞涩，这就注定一个缠绵的故事发生在那个凉爽的秋日里。

凯猛地抱起红跃上马背，“爸、妈，我把红接走了。”白马抖着鬃闯出村去，身后追来红的老妈的嚷叫，“你跑慢点，小兔崽子，……毛手毛脚的。”

凯拥着红如苍鹰抖翅般飞向草原深处，只留下清脆的马蹄声在人们心中震颤了许多年。

她听了，半晌，发来一条信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他看了，半晌，回了一条信息，“缘如兑奖券，冷暖寸心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