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卫青大捷归来,刘彻庆立太子,上林设宴不可谓不欢,众人之间觥筹交错,道尽了汉武盛世,只是这盛世下耗费了多少的财力物力,又有多少人心思纷纷,看席间低调谦逊的卫青,惊艳世人的霍去病,隐于角落的曹襄,这一场大战下来,众人再次将目光朝向了如今显赫的卫家,一个卫青百世难出,如今再有一个霍去病少年天纵,陛下又立了刘据为太子,这份荣光可是艳羡了多少旁人。
只是曹襄的状态还是让卫子夫颇有些担忧的,这一战下来,霍去病不仅一战封侯,更是被刘彻提为了骠骑将军,如今正是满目的春风,趋炎附势之人更是有不少投在他门下,正所谓前途无量,反观曹襄不仅颗粒无收,反而因李广的连累伤了根基,刘彻的当时的难言就让她知道,曹襄怕是这一生都不能再上战场了,估计好长时间都的修养一番,如今看坐落一旁的曹襄脸色苍白,不时的用手捂嘴咳嗽,让她再次担忧起了卫长的婚事,上辈子曹襄早逝的阴影再度涌上了她的脑海。
可平阳公主对卫家的恩情却是令她难以回报,想来这次,若不是平阳敢冒巨大的风险走那么一遭,难保刘彻不对卫青起疑,功高震主向来是最为讳忌之事,她不知道平阳是如何找到卫青,又如何做到在面对那样的曹襄时,还保持着清醒的神思,做到令刘彻不起疑的情况解决了麻烦,可她知道平阳定是下了很大的功夫,她无法得知平阳见到那样的曹襄时是什么心情,可以同为人母的心情来看,她的悲痛定是不少于万分的,好好的一个孩子出去,居然是变成了这般模样,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曹襄喜欢卫长,他想证明给自己看他配得上卫长。只是看平阳坐在那里憔悴的神情便可窥见一二。
人逢喜事精神爽说的就是如今的刘彻,如今四海之内皆为太平,千古第一阳谋“推恩令”在淮南王的作乱下彻底被推行了开来,卫青每战必捷,霍去病大放异彩,刘彻又立太子,英雄辈出的年代,后继有人的江山,刘彻不可谓不喜,听得群臣的恭贺声便是喜不胜收,只是卫子夫的不在状态,让他颇有些奇怪,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便发现她一直停留在了曹襄身上,却也只是当她在为卫长的事情烦忧,心中不免叹了口气,曹襄的苍白与霍去病的精神对比开来,着实是件令人难以开怀的事,他也不是一日在后悔当初的冲动了,趁着没人注意还是将自己温热的手抚上了她的手,侧着身子在她耳边轻道了句,“今日是大喜,子夫莫要想太多了。”
刘彻突如其来的安抚令卫子夫有些诧异,那么些年,刘彻对身边人的一举一动,轻微的变化似是总是第一时间就能感知到,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他总是会在第一时间给她回应,不分场合不分时间的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对上他那双坚定的眼眸,还是笑着举起了手中的酒杯,“臣妾贺陛下。”
“哈哈,同贺同贺。”刘彻大笑着举起了酒,同她轻碰在一起,好似两人在饮合卺酒一般。举止中的默契,眼神中充斥着浓情蜜意,似是连方圆十里外都能被感染到。
这一幕无疑更是显得平阳的悲凉,看着坐落在那里的卫青,谨言慎行克制有礼,眉宇之间看向霍去病尽显温柔和欣慰,可他越是如此,平阳便越是为他感到不甘和心疼,昔日围绕他的人都围去了霍去病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上面去了,此战刘彻将大部分的恩赐都给了霍去病,昭示着帝王的恩宠,可只有她知道,不争的卫青,是付出了多大的心血,顶着多大的压力赢下了这场战,那个满身血腥之气的卫青执刀对战阵前模样的至今令她难以忘记,犹如一场梦魇深深的刻在她的脑海中,她为卫青心疼,为卫青不甘,也为这群趋炎附势的人感到愤怒,更为身伤难愈的曹襄感到悲愤。她也没想到昔日自己也曾看着长大的少年郎霍去病会有天耀眼到她觉得如此的刺眼。
“公主,公主。”陷入沉思的平阳一时没有察觉霍去病的敬酒,看到笑着朝自己举杯的霍去病,当真是少年意气风发,英姿追影最当时,“冠军侯,年少有为,是大汉之福,亦是陛下之福啊。”平阳夸赞的话语自是传入了刘彻的耳朵,“皇姐说的是,朕看这小子就是像朕啊,打小就是像朕啊。”刘彻笑的得意,霍去病较之卫青恰恰就是多了那么一份桀骜,而少了那么一份谦逊,他倒是也不客套的笑着饮下了那杯众人心思纷纷的酒,少年得意,天子骄子他却是有傲的资本。
“陛下,如此幸事,如不以乐相助,可却是少了几分啊。”平阳公主突然提及了,酒浓正当时,刘彻一拍大腿,笑着大道:“朕正有此意。”忽又想起了什么,竖起了手指露出了一丝邪魅的笑容,“朕宫中可是有一位颇为有趣的乐师,定是不会让皇姐失望的。”
平阳公主亦是配合的打趣道:“那臣可是拭目以待了。”正当卫子夫也疑惑之时,刘彻唤过了春陀,在他耳边轻言了几句,就是一副朕定不会让你失望的神情,继续举杯狂欢。
一曲“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正是恰逢当时的传入众人的耳朵,他唱的情深浓浓,让人不由的随着歌声去期待那所谓的佳人是何等相貌,神思向往的陶醉,不时有人就是闭上了眼随着歌声轻晃着脑袋,似是在憧憬那般佳人模样,唯有卫子夫的神情是越来越沉重,背后发凉,早已被渗出的冷汗浸透了内里,不出她所料,随着歌声到了最高潮,一位曼妙的女子脸遮轻纱,随着薄雾的散开在宴厅中间翩翩起舞,只是那么一眼,卫子夫便是明了了,此时她在看向平阳公主时,恰好捕抓到了她嘴角那满意的一笑,她终究没有避过这一场—平阳为固宠献李夫人。
当年的巫蛊之祸,缘起尧母门,实际还不是李家的心大了,仗着手握兵权,想复刻当年的卫氏的荣光,却忽略了李广利并非卫青,刘髆亦非刘彻自小精心培养的刘据,更是忽略了刘彻的虽是年迈可他并不是傻瓜,他到至死的那一刻都从想过废刘据的太子位,甚至听到刘据谋反时他还有些许的高兴,因为他一直觉得不类己的儿子居然是那么的类己,可那样的结局却是让所有人都难以接受,就算最后刘彻雷霆震怒又能如何,最后的结局还不是尧母门的主角刘弗陵登上了帝王,陪葬茂陵皇后之位的却是那位李夫人,那场巫蛊,由始至终伤的只有卫家人。
迟来的深情永远都是比草都廉价,就算那最后的结局不是刘彻想要的,可最后还是走向了那样的结局,卫子夫可以平静的面对王夫人,却无法面对眼前这位翩翩起舞的李夫人,一曲“北方有佳人”当真是吊住了刘彻的胃口,上辈子的她不懂,甚至相信了当日平阳的话,帝王恩宠不会长久,有一个王夫人,谁能知道不会有另外一个夫人出现,如今刘据已被立为太子,也要让别人有些盼头,她才会对她所进献的李夫人如此优待;可重回一世她又如何能不明白,一个无根无基的人,如何能如此贴刘彻的胃口,勾足了刘彻的心,方才缓缓放钩子,若非一场精心的谋划,怎会一切来得如此恰到好处。
她似乎明白了当日她去平阳府时她的紧张,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平阳就是已然打算了要*进献美人,哪怕她的心向卫家,可这一切并不会阻止她为曹襄而博宠的心,她还是走了上辈子的路,用了以此固宠的手段,是啊,她能捧起一个卫子夫,又焉知不能捧起一个李夫人。
而最令她失望的或许是刘彻的举动,他那一直握着自己的手突然放了开来,不由鼓起掌来,“好,好,当真是美人啊。”原来上一刻还能同自己含情脉脉的帝王,下一刻就可以为另外一个女子欢欣雀跃,众人的流连,刘彻的大赞,这一幕幕显得是如此的刺眼,卫子夫含笑的眼眸不知何时更是透露出一股寒意望向了她。
“好一个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李延年诚不欺朕啊,赏,赏……”刘彻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平阳道:“皇姐,以为如何?”“自是好的。”平阳公主含笑的道,眼中尽是欣慰之色,明显刘彻对李妍儿并不排斥。
“你叫什么名字?”卫子夫意味深长的看着底下的人问了句,方才引回了众人打量的目光。却见她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刘彻身上,丝毫不见避忌,“奴婢李妍儿。”
“李妍儿……”卫子夫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是耳熟,复又问道:“如此佳人,不知家住何方啊?本宫怎未曾在宫中见过你?”她越是温和,李妍儿便越是觉得紧张,恰好也是引起了刘彻的警觉,宫中从未见过的人,怎会突然出现在宴席之上,怕是令人多想,看向李妍儿的目光也显得不是那么友好了。
“臣妾自小与哥哥相依为命,蒙平阳公主救命之恩,为奴婢在永巷之中谋了一份差事。”她的不卑不亢显然是有备而来,只见平阳公主笑着道了句:“臣当年也不过是受人所托而已。”说着便是将目光投向了卫青,“臣……”
一桩陈年旧事,引得多少人心思纷纷,刘彻虽未曾放在心上,但面上的神情终究是扫过了一丝疑虑,毕竟卫家荣盛已到了极致,但他也只是觉得心情被扫了几分,正欲唤起众人雅兴,却见霍去病跳了出来,一看眼前的人便是不安好心,目光犀利的他紧盯着李妍儿,“如此装扮,不知所求为何啊?”他大概是知道当年卫青救了他们兄妹二人的事,如今反倒是听出了一种好似卫青不负责任的味道,本就是舅控的他,自是按捺不住,借酒出面刁难起了李妍儿。
没想到刘彻本就对此有心不悦了,如今再被霍去病这一番打扰更觉心中烦闷,再三让霍去病收敛,却见霍去病不依不饶的针锋相对一个弱女子,不由的便是起了一种怜悯之心,甚至卫子夫都不及阻止,“传朕旨意,封李妍儿为夫人。”卫子夫的心中不由苦叹,面上却始终保持着独有的笑容,“陛下,以为李夫人居“青阳殿”如何?”
刘彻更是复杂的看了眼卫子夫,举杯就是闷饮了一杯,“一切就如皇后的意。”卫子夫的淡定不知为何让他更是不喜,好像有种被人忽视冷落了的感觉。
一场本该是愉悦的宴会却终究是在有人欣喜有人悲的场景下落了幕,卫青冷声的呵斥到霍去病红了眼眶低下了头,还是不肯罢休,显然是对霍去病的所言所行甚为失望,“我都告诫你多少回,谨言慎行,你是当真一点都听不进去是不是?惹怒了陛下,换来如今这个局面,冠军侯可是满意了。”
“舅舅不是这样的……”霍去病拉着卫青的袖子眼中写满了着急之色,他想要解释,他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就是看不惯那个女人的献媚,看不惯她如此颠倒是非。
卫青深叹了口气,指了指他的心口位置,“去病,今非昔比,如今据儿已被立为太子,你的一言一行不仅仅是代表着你自己,你要想想据儿,想想你的姨母。陛下他首先是大汉的天子……”卫青意味深长的道了句,“去病长大了,已经是冠军侯,不是跟在舅舅身后的小孩子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卫青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姊的意思是让人回趟平阳县,先暂时离开长安一段时日。”
霍去病却是不舍的拉住了他的袖子,直接从身后抱住了卫青,“舅舅,是去病的舅舅,去病不走,不走……”他很怕卫青会同他生分了,黑暗中卫青都能看透眼眸中深藏的惧意。
卫青无奈的摇了摇头,掰开他的手指,回身望向他好笑的看着都快和自己一般高的他,“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如此黏舅舅啊,让据儿看到了非得笑你。”霍去病却是不管不顾的紧拉着他的袖子,“我不走。”满是恳求的意味。
“臭小子,你的锋芒太盛了,你若是再在长安待下去怕是这天都得给你捅破了……”看他这般样子,卫青也只好耐心的同他解释,卫子夫说的确实在理,霍去病如今的得意,并非好事,还是出去走走,淡淡风波的好,“还有,你姨母让你把据儿带上。”
“据儿?”霍去病一副惊呆了的样子连往后退了□□,“舅舅……陛下不会同意的。”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带上那娇生惯养的臭小子。
“先斩后奏,你姨母说的。”卫青拍了拍他的肩膀,“去病可是送了一份好礼物“李夫人”给了你姨母,如今你姨母让你带带据儿,也并非什么难事吧。”
霍去病甚是无言的嘟囔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消散在黑夜中的卫青,也不知道卫子夫这是何意,可他总是无条件的信任卫子夫,那种与生俱来的亲情,只在卫子夫匆匆叮嘱他一句,“让去病带上据儿离长安。”他便是答应了。
劝退了霍去病的卫青,神情显得亦是格外的凝重,他却是有些担忧那个“李妍儿,”只是为将者的敏感更是让他早早察觉了等在那里的平阳,微皱的眉头亦是显示他此刻的不安,却终究还是越过了她打算离去,能让向来恪尽职守的卫青做出如此举动,可见他心中的这般恼意,平阳似是也是没有料到卫青会有举动,枉她在此处等了那么久,却还是开口唤住了他,“卫青……”
久久的无言,卫青终究还是没有回过头,“李妍儿……是臣的错。”他还是认了那虚假的一切,担下了那个莫须有的无情无义的名声,当年是卫青因陈窦之争的事,牵连到卫家而将此兄妹二人转送了平阳,而这一切只为了成全平阳的所想,送李妍儿上位。
“卫青……陛下不可能只有你阿姊一个人,他是皇帝,你通读史书,可曾见过继往开来有那个帝王不是三宫六院,深情如我祖父汉文帝,也曾为仙逝的太皇太后废过六宫,可这能抹去邓通、慎夫人的存在吗。”平阳似是有些歇斯底里,任何都可以不理解她,为何连她最深爱的男人却也理解不了她,她也曾为他付出了许多的,“这个顺水人情为何……”她正欲再言却被卫青不耐的打断道:“可那不应该是你……”他的语气之中尽是失望之色,身为人臣他焉能不知平阳所做的都是对的,甚至以家族长远发展来说都是正确的,他甚至能明白理解她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可是他还是难以接受将最利的一把刀当着众人的面借着霍去病的手插向了卫子夫是她,而这把刀当初还是自己亲手递到了平阳手里,跪求着她接受的,也许他更痛恨的是他自己。
平阳眼中充斥着痛苦,却更觉可笑,“卫青……”她终究还是没有唤住她,心中只是觉得悲凉,“我也有我的襄儿啊,他也只有我这个母亲啊。”那声轻声的呢喃她也不知道是说过她自己听的还是那已然远走的卫青,也许错的终究还是那层隔着重重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