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死即生
冷风凄凄，枯木摇曳，万籁俱静的夜晚，如浓墨般沉郁。
萧淑慎悠悠转醒，只觉头疼欲裂，四周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她缓缓睁开双眼，入目之处是一片昏暗。她努力回忆，却只记得被人从背后袭击打晕。
适应了片刻后，她才渐渐看清自己身处一间逼仄的牢房。墙壁上面布满了斑驳的青苔和干涸的血迹。角落里，几缕黯淡的稻草凌乱地堆积着。
她不是在探望外祖母的马车上吗？
黑暗中，萧淑慎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身影向她走来。随着身影的靠近，她的心猛地一沉，来人竟然是她最亲近的姨母——林氏。萧淑慎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萧淑慎挣扎着站起身来，她身上的衣衫已有些破损，沾染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污渍。发丝也凌乱地垂落在肩头，几缕发丝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更添几分狼狈。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颤抖道：“姨母，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
此刻的姨母，林氏，身着华贵的服饰，头戴璀璨的珠翠，脸上却挂着狰狞的笑，“哼，萧淑慎，你没想到吧？你如今会落到这般田地。”她手中端着一杯毒酒，一步一步向萧淑慎逼近，那脚步声如同死亡的鼓点，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萧淑慎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仿佛置于冰窖之中，“姨母，你怎么能这样？我一直把你当成最亲的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林氏冷笑一声，眼神中瞬间充满了厌恶，“你以为我甘愿如此吗？若不是萧氏祖训在，嫡妻所出的孩子只要在世家主就不能续弦，蓁蓁早就成为了相府的嫡女，成为太子妃，甚至是未来的皇后，享受着荣华富贵。蓁蓁是何等的才情，本来就该做人上人！而你一个废物草包却一直霸占着这个位置。”
“你不觉得羞愧吗？”
萧淑慎怔住了，心口一痛，她这么多年的亲近原来都是笑话，“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得逞吗？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林氏放肆大笑起来，“你父亲？他在乎的只有权力和地位，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一切都是你父亲默许的啊。既然你也要死了，那姨母就大发慈悲告诉你，你的母亲，江南第一富商之女南宫黎，是被你的父亲亲手送到太师榻上的。京城士族门阀林立，你父亲既非世族，又无背景，是如何一步一步爬上丞相之位？”
“不过，你母亲也实在不负江南第一美人的名声，太师很是高兴呢。后来，你母亲不堪受辱，要禀报圣听，就算父亲拿你的性命威胁仍不肯作罢，你父亲畏惧太师的权力，也贪恋太师给予他的权力，所以只好将你母亲处以绞刑。”
“对外只称，沉疴旧疾，暴毙而亡。”
萧淑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的父亲，当朝丞相居然是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她摇着头，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的泪水不断地涌出，双目无神的呢喃着，像是想要辩解，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父亲，她敬重孺慕了一辈子的人，更是那个自幼厌恶她的男人。
她宁愿相信下人所说，是她长的与母亲太过相似，看见她就会想起已逝的母亲，所以不愿意亲近她。
可事实上，父亲喜欢的确实是对相府有用的人，所以她听闻父亲在朝中被哪个大臣弹劾都会去找那些人女儿的麻烦，她想要父亲开心，她想有一天，父亲也能喜欢她，摸一摸她的发，将她举在肩头，下朝时带回她最喜欢吃的桃酥。
她要的从来都不多，可父亲除了给她在外相府嫡女该有的体面，其余的一样都不愿给予。
直到某天，父亲带回了一个表小姐和姨母，父亲告诉她要像对待亲人一样待她们二人。于是她待她情同姐妹，敬如亲母，可她突然发现，有的人，不论是冬时咳嗽一声，还是夏时皱一皱眉，都可以得到父亲的怜惜。
她始终不愿意承认的现实是，爱是不需要交换的，有的人，只要是你他就会无条件的爱你。那碗她从来没有送进书房的早粥，有的人能送了一年又一年。
彼时她只是个孩子，多少午夜，她忍不住嫉妒，忍不住去恨。可她知道，这是她的生父，那是她的表妹和姨母，她不能去恨。
萧淑慎的心仿佛被撕裂了一般，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她瘫坐在地上，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
林氏看着萧淑慎崩溃的样子，心中充满了快意，“萧淑慎，要不是你那个贱胚子娘，如今的相府夫人明明是我，当年我和骞泽才是两情相悦！”
“萧淑慎，你也别怪姨母，要怪就怪你挡了太多人的路。”林氏的声音尖锐而冰冷，如同寒夜的冷风，刮过萧淑慎的耳膜。
看着即将送到口中的毒酒，萧淑慎拼命挣扎，双眼通红地看着她，“姨母，我素日里把你当亲生母亲一般，你怎能如此绝情！”她的声音因愤怒和绝望而变得沙哑。
林氏却嗤笑一声，“亲生母亲？哼，你不过是个蠢货。你挡了我女儿的嫡女之路，你就必须死！”
说罢，她猛地捏住萧淑慎的下巴，将那杯毒酒强行灌进她的嘴里。毒酒辛辣刺鼻，灼烧着她的喉咙，萧淑慎顿时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却无法挣脱。
“咳咳......”她剧烈地咳嗽着，毒酒的毒性迅速发作，她的腹部犹如被千万根针扎一般疼痛，五脏六腑仿佛都在被烈火焚烧。
凭什么，她遭受的这一切都是凭什么！
她的苦，她的恨，该找谁去诉？她的仇，她的泪，又该找谁偿还？
怪她自己真心错付，识人不明。怪她自视甚高，结仇无数。怪她六亲缘浅，生父薄情。
九幽阴灵，漫天诸佛，她愿意在九幽之下受尽烈火烹身之刑，也要有罪之人，血债血偿！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背叛、欺骗，一一在眼前浮现。
心，渐渐冷却。
萧淑慎身子缓缓倒下，意识逐渐模糊，而她的眼神中，却透着解脱后的平静，眼角的那滴清泪缓缓流入她的鬓间，感受到了腹部传来的绞痛，少女半仰着脑袋，绝美的脸上带着泪痕。
静，太安静了。
地上的少女似乎已经没有了知觉，只有微微起伏着的胸膛证明她尚存一息。
都说人死之前能看到自己记忆深处的东西，萧淑慎这么想着，似乎感受到有温暖的液体从自己的口鼻中涌出，却因为疼的无力而像个木偶一样躺在地上。
渐渐的，她陷入无边黑暗，恍惚间，她仿佛来到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那里，阳光明媚，花开满园。一个美妇人正摇晃着木床，满脸慈爱地看着木床里的婴孩。
耳边好像传来女人温柔的声音，由远及近，“月儿弯弯照九州，风轻云淡夜悠悠。江南水乡如画里，小船悠悠水上流。荷叶圆圆水上浮，莲花绽绽映眼眸。蜻蜓点水轻轻舞，鱼儿嬉戏乐无忧。”
这是江南特有的民间小调。
萧淑慎愣住了，她不知道这个女子是谁，但心中却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女子微笑着，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说道：“终温且惠，淑慎其身。淑慎，有和善谨慎之意，我们的囡囡啊，就叫萧淑慎，如何？”女子的声音温柔而动听。
女子倚在木床边，把襁褓中的婴儿逗的咯咯直笑，随后又轻轻抱起，“囡囡，叫娘，娘就带你去捉蝴蝶啦。”
脸贴上的那一瞬间，萧淑慎瞪大了眼睛，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只觉原本自己麻木冰冷的身子也染上了几分温暖起来。
“娘......”
她躺在枯草中，血色早已浸红了她的衣衫，萧淑慎如今早已失去了无感，只是机械的唤了那一声。
这个称呼对萧淑慎来说太过遥远，幼时被同京城贵女排挤时，她恨过这个女人，恨她丢下她太早，留她一个人吃了太多苦，这一声，来的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