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part7明媚

陆齐安对我说没事的，我也希望是没事的，可是其实有事。

我不知道这几年来我爸是怎么虐待自己的，反正他的肝，他的胃，他的肾，无一不毗邻衰竭的边缘。医生一脸严肃对我讲的那些专业术语我听不懂，但是显而易见的一个例子就是——病床上的他之所以会呈现出那么可怕的臃肿姿态，就是因为极度严重的肝腹水。

我去质问李如宁这些年来她都是怎么照顾他的，明珠斜刺刺地从一边杀了出来，咄咄逼人地指着我的脸骂：“你问我妈？你还敢问我妈？明远海他是你明媚的老爸可不是我的，凭什么这些年来你不管他，反倒是推给我们娘俩照顾？！”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是你们母女处心积虑地欺负我挤对我让我在明家难以立足，所以我才会走，所以我才会一走就再也不愿回来的。

我爸曾经那么执拗地喜欢李如宁，他甚至偏听偏信她的话对自己的亲身女儿都毫不顾惜，可是如今他得到了什么？他病了，他倒了，他垮了，那个被他爱得不得了的女人不是焦灼地想着该怎么治好他，而是冷眼旁观地坐在一边和律师研究着该怎么拟他的遗嘱；他病了，他倒了，他垮了，那个被他宠得完全超越了自己亲生孩子的女人不是绕于床畔替他擦脸喂药，而是连带着将他并没有病倒并没有病垮的那些年都一并给控诉和否定了。

明远海，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你呕心沥血地对她们好的那些人在你落魄的时候是怎么对你的了吗？

你看清这世间即使在你最丑陋最一无是处的时候和你最亲的人是谁了吗？

我强压着几乎涌到喉咙口的嘲笑和辛酸，快步过去劈手将李如宁手中刚刚写好的遗嘱狠狠地拍到了地上去。我觉得自己的眼睛几乎要喷火了：“我爸他还没死呢！”

李如宁抬起手理了理自己鬓角的碎发，明明是再女性化不过了的动作，射向我的眼神却是锐利而又冰冷的：“没死又怎样？要治你这个亲生女儿给他治，还指望我也拿钱出来吗？！”

我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巴掌甩到她的脸上去：“我爸对你的好你都忘了？！李如宁，你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李如宁呵呵冷笑，“我早对他说过我不爱他我一点儿都不爱他，是他铁了心要娶我要对我好，要怪只能怪你们明家人骨子里贱，凭什么推到我头上去！你还——”

她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尖叫着朝她扑了上去。

明远海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你死不悔改地爱着的那个人怎么评价你对她的好了吗？没有感动，没有共鸣，没有相濡以沫，更没有共患难！她说你贱！她说是你明家人骨子里贱！我为你不值，我真为你不值！

事实证明，我是不可能打得过李如宁的，更何况她的身边还有明珠，没纠缠几下，我的脸上已经被她们母女抓出好几条血印，头发更是被明珠扯掉了好几撮。来洽谈遗嘱细节的律师拖住了李如宁，我被破门而入的陆齐安从身后抱住，拽住明珠的那个人，居然是风尘仆仆一脸怒色的江以默。

就在我爸的病床前，场面乱得不成样子。真可悲，真可悲不是吗。我狼狈极了，寒心地闭上眼，被抓破的脸颊疼得让我直吸气，我不敢回头看陆齐安，我也不敢看江以默，我甚至觉得世界都是在嘲笑我的，虽然它连我是谁都未必认得。

它在嘲笑我，我这么多年来都未曾得到的父爱，我这么多年来以躲避以抗拒来掩饰自己对它充满期冀却又不得不失落的父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那些唾手可得的人如此轻贱地踩在脚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这个总是让我哭总是让我无可奈何的世界，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陆齐安带我去抹药的时候，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他抓住我的手，没有说话。他什么都没说，就那么轻轻地，却又紧紧地把我冰冷的手攥在自己的掌心里。

药膏涂到脸上，渗进伤口里，尖锐的刺痛瞬间弥漫了开来，我终于扯着他的手再也压不住自己的啜泣。

我不想哭，我尤其不想在刚刚和明珠母女争吵之后哭——那样会显得我是失败的那一个，那样会显得我是懦弱的那一个——可是我忍不住，我忍不住，我忍不住心底那股想要杀人的愤怒，我也忍不住心底那股狂风呼啸般的委屈，于是我只好把脸埋在陆齐安的掌心里，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死死地把那股号啕大哭压制成摧心折肺的啜泣。

陆齐安依旧什么都没说。他由着我拽着他的手，他由着我低低地啜泣到发抖，他由着我哭到几乎要背过气去，然后才轻轻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一只手继续轻柔地给我抹药，另一只安抚地拍着我的背。

他声音低低地对我说：“你不是说不怕的吗？没事的……过去的既然不见得有多好，将来的也就未必会更差。”

他一定是想要安慰我。可是一想到让我想要咬牙切齿的过去，一想到让我惶恐无措的将来，我就觉得更加难过，我仰起脸肿着眼睛看向陆齐安，就听见自己用一种近乎呆愣的语气缓缓地对他说：“他好不值啊，我爸爸这一辈子好不值啊陆小同……他好可怜可是又好可恨啊……”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走廊里的椅子上，我的头枕在陆齐安的肩膀上。

新的一天，终究还是势不可挡地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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