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结:第132章:胸口的荆棘
小寒时节,萧暮雪拿到了驾照。君无双开了家里的车给她练习,她思想斗争了很久才上车。她胆子太小,见灯就想停,见车就想让;刚起步没两秒就在担心红灯要亮了,随时准备踩刹车;在半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还生怕哪里窜出个活物来,死活不肯加速。活生生把汽车开出了脚踏三轮车的速度,也是个本事。 苏默颜回国的那天,萧暮雪和叶寒川正在车站候车,准备回家过年。两人讲了很久电话,约好春节后萧暮雪回城就见面。叶寒川问打电话的人是谁,萧暮雪只说了两个字:姐妹。
回到家,萧暮雪第一件事就是上坟。苏婉言已在小年前后垒了坟,又将苏世安和萧兰枢的墓碑翻了新,却只把楚星河坟墓周围的杂草除去,将抔土和刷漆的工作,留给了他的未亡人。
萧暮雪谢过母亲的体贴,花半天时间将楚星河的墓碑仔细漆了,绕着坟茔满种菊花,又在菊花外砌了圈青砖。那青砖一块块斜靠着,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
萧家寨新换了村长,是个血气方刚,耿直实在的中年人。他把苏婉言和七婶纳入了贫困家庭的名单,免去了两家的赋税,每月还有钱粮补助。若两人不添置生活用品,节俭度日,那钱粮竟够一个月的吃喝。
萧暮雪专程去感谢了村长,坚持将苏婉言的名额让给了无儿无女的老人。回家路上,她跟着苏婉言这家那家的串门,见但凡有点闲钱的人家都买了电视,有的还是大彩电。家家户户都通了电话,以前一个村子只有一两部电话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她想着也要置办齐全,但苏婉言死活不同意,说自己和七婶的视力都不好,不能看电视,买了纯属浪费钱。萧暮雪拗不过,只好先安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天,天上飘着小雨。萧暮雪拨通了第一个电话。苏婉言握着话筒在堂屋哭,萧暮雪拿着手机在院子哭。她们想起了过去的艰难岁月,还有那些在岁月里走失的人。
萧暮雪把电话号码告诉了张宇涵和姜涵睿。刘雨燕很快打来了电话,陪着苏婉言唠了很久的家常。一周后,姜涵睿的电话不约而至。萧暮雪把话筒递给苏婉言,抱着棉花糖去了坟地。回来时天已擦黑,苏婉言的眼肿成了桃子,哀哀感叹女人命苦。
晚上,母女俩早早地上了床,窝在被窝里聊天。萧暮雪问了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萧月茹为何处处跟我们过不去?仅仅是因为药方,还是另有隐情?
苏婉言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说出了缘由。当年萧兰枢下放到萧家寨时,正是翩翩少年郎,又才华出众。他的出现让姑娘们春心荡漾,日思夜想。尤其是眼高于顶的萧月茹,对他更是一见钟情,情根深种。萧月茹对萧兰枢展开了疯狂的追求,几乎用遍了所有能用的方法,可萧兰枢始终不为所动,心心念念想着他的初恋情人,一心想着要回城。老村长为了女儿,以“思想改造不合格”为由,强行将萧兰枢留在了萧家寨,年复一年……再后来,萧兰枢就回不去了。愤怒和绝望之下,他找到萧月茹,当着众乡亲的面说:我萧兰枢宁愿打光棍,也不会娶一个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女人。萧月茹从小被捧着长大,哪里咽得下那口气。她撂下话说:今生今世,只要她还有口气在,就不会让萧兰枢好过。几年后,萧兰枢娶了苏婉言,萧月茹也外嫁到别村,再无往来。多年过去了,萧兰枢早把这事给淡忘了,谁曾想她还耿耿于怀。
萧暮雪叹了口气,埋头在苏婉言怀里,沉沉睡去。尝过爱情的滋味,历经岁月离殇,她已渐渐明白:有些感情,不是一句对或错就能概括的。
早上,苏婉言煮好饭叫起床。萧暮雪赖着不起,用被子将身体裹成球在床上滚来滚去的玩。
苏婉言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没个正行,都是被星河宠坏了。”
萧暮雪缩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我是他老婆,他不宠我,难不成想我休了他?不对,我没机会休他,因为他不会不宠我。嗯,就是这样。”
“寒川很久没来咱家了,你们怎么样?”
“我们挺好。我治好了萧月茹的病,他可高兴了。”
苏婉言目光一滞:“你治好了谁的病?”
“他妈。为了表示感谢,那家伙说要请我吃一辈子儿童乐,不知道买到没。”
“萧暮雪!”苏婉言用尽全身力气喊道。那声音又高又尖,听在她自己耳朵里,都是无比的陌生和可怕。
萧暮雪探出头,见苏婉言的脸已成了青紫色,哧溜就钻出了被子:“怎么了?”
苏婉言撑着墙,厉声道:“你……你是想气死我?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我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你为什么要给萧月茹治病?你忘了萧家的男人是怎么死的了?还有雪峰,他又是因为什么生死不明的?这些你都忘了?”
“我没忘!可萧月茹终归是寒川的妈妈,而且……”
“你闭嘴!她是叶寒川的妈妈又如何?你无法见死不救是不是?那萧月茹为何不念及他们是你萧暮雪的亲人,放他们生路?”
“我……”
“萧暮雪,你给我听好了!只要你还认我这个妈,你就别让萧月茹活在这个世上!我今天把话撂这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自己选!”
“妈……你别逼我好不好?我不想救萧月茹,我恨不得她死无全尸,永世不得超生!可是,我太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了。寒川从小就没爸爸,要是连他妈也没了,他就是个孤儿了!他该多伤心啊!”
“他伤心?他伤心是他的事,与你何干?他是你的什么人?你要如此在乎他的感受?你,萧暮雪,是楚星河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不是他叶寒川的!要不是星河,死的那个人就是你!你的命是星河给的,你没资格也没权利用他给你的命去救杀死他的人!你听明白了?”
悬在心口的那把剑,终于还是刺了进去!
萧暮雪的血已凝固:“妈,非得这样吗?非得斗到两败俱伤才肯罢休吗?”
“是!萧月茹不死,我寝食难安!”
“我早就寝食难安了!日日夜夜,分分秒秒,我都在理智与情感中煎熬。我想杀了萧月茹,可星河不会高兴的,他不会高兴我做这种事!爷爷和爸爸也不会高兴的;可是,萧月茹不死,我又不知道拿我心里那些无处安放的苦与痛,恨与仇怎么办!妈,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你不知道怎么办?所以,你就救了你的仇人,来伤害你的母亲?”
“我没想伤害你!”萧暮雪跪在苏婉言面前,哭道,“妈……妈我求求你,别逼我!萧月茹是该死,可寒川无辜。只要你饶萧月茹一命,我什么都听你的。”
“是吗?那好,让叶寒川去死吧。用他的命换萧月茹的命,我也没意见。”
“妈!你知道我办不到,又何苦为难我?”
“你也知道为难?那就别跟我说要我原谅萧月茹的话,那也让我很为难!”
“到底要怎样,你才肯放下?”
“放下?要么我死了,要么萧月茹死了。否则,绝无可能!萧暮雪,永远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楚星河的妻子!既然是妻子,就该有妻子的样子!为丈夫报仇,难道不是妻子应尽的责任吗?别忘了你立下的誓言!萧家的男人,可都在天上看着呢!别让他们寒心!别让星河死不瞑目!”苏婉言推开萧暮雪,拂袖而去。
屋外寒风萧萧,天寒地冻。萧暮雪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呆呆地跪坐在冰冷的地上,任凭自己和冷风融为一体。七婶几次三番想给她披上衣服,都被苏婉言叫住了。七婶抹着泪说:“孩子光着脚,穿的又少,天这么冷,冻坏了可怎么好?”
苏婉言喝道:“她就该好好冻冻,不然脑子不清醒,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七婶知道争辩无用,只得边埋怨边喂鸡去了。
双脚失去了知觉,萧暮雪想起了那日雪姬送的鞋子。那是双高帮的板鞋,纤巧而舒适。雪姬说,脚会带我们穿过人海,去到爱人身边,要格外呵护。她又想起了楚星河挑的那双婚鞋……你说过要守护我一生一世,可你却带走了我全部的幸福,真是没有比这个更讽刺的了!罢了!倘若自己注定是不幸的,那起码要让身边的人幸福。不然,我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胡思乱想了一回,萧暮雪挣扎着挪到床上。她穿好衣服,简单洗漱了准备出门。她跟七婶说了中午不回家吃饭,回头想给苏婉言打声招呼,见她横眉冷目得令人生畏,只好作罢。
通往后山的小道人畜罕至。爬行道的洞口依旧茅草遍地,野刺横生,仿佛时光特别偏爱这片深山野林,不叫它改了最初的模样。鸟不宿也还是老样子,只是那刺越老越硬,像一根根尖利的獠牙,守护着这秘密花园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