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结：第115章：相思黄叶落
九月八日。楚星河的周年祭。 墓碑上的字和图案被刷了新漆，格外鲜亮耀眼。新分株的紫菊满种在墓碑前面，叶浓花香。
天还没亮，萧暮雪就敲开了墓园的大门，把一个袋子放在窗台：“这里面是一周的药，您按时煎了喝。天气转凉了，我给您买了两件外套。还有些您喜欢的下酒菜，您收好了。”
老大爷将钥匙递过去：“你不要天天带东西给我，我有工资，虽无富余，也够吃喝了。”
萧暮雪边开门边说：“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晨曦微明，墓园里静寂无声。
萧暮雪把花放在墓碑前，跪坐在地。她温暖的指尖轻轻划过楚星河冰冷的名字，温柔颤栗。一年了！你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一年了！这漫长的一年，你可知道我是怎么捱过来的？“相思黄叶落，白露湿青苔……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孤灯不明思欲绝……忆君迢迢隔青天！”
眼里无泪，心在悲鸣。
环顾四周，没有人在。萧暮雪在坟前挖了个很深的坑，将密封得严丝合缝、被塑料布裹了又裹的玻璃瓶埋了进去。她仔细抹平地面，捡了菊花的落叶和花瓣撒在上面，确定看不出异样才放心：“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把它留在这里，你替我守着。”
东方红云渐浓，却不见太阳露脸。
楚星月陪着楚家二老缓步而来。不过才一年的光景，两位老人以日与月交换的速度飞速老去，再也不见曾经的笑脸和慈蔼，只有思念和寂寞染白了头发。
萧暮雪忙慌慌地起身，垂眉顺目，躬身而立。
楚星河去世后，萧暮雪每周都会去楚家看望两位老人，以楚星河妻子的身份。第一次登门时，楚老夫人将门开了一条只能漏风的缝，从门缝里挤出几句冷冰冰硬邦邦的话来：你害死了我儿子，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我们楚家也没你这个儿媳妇！若你还有良心，就不要来打扰我们。打那之后，萧暮雪再去，楚家二老就再也未露面，每次都是让保姆打发了事。
从此，萧暮雪本身就血流成河的死亡梦境里，又多了楚老夫人的哀声哭泣和尖声咒骂：是你害死了我儿子！是你害死了我儿子！是你害死了我儿子……你这个坏女人，你这个祸害！你该死！你怎么不死！你去死！
萧暮雪垂着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她偷偷抬眼，见楚老夫人正擦拭眼泪，吓得冷汗直冒，再也不敢偷看了。
楚星月暗自长叹。
萧暮雪小小声地说：“姐，你们陪楚老师吧，我去那边走走。”她走向墓园深处，那里有处松柏环绕的菊园。她刚走远，叶寒川和方宇墨就来了。
长时间不见，方宇墨高了不少，也强壮了不少。摘掉眼镜的他，眼神深邃沉着，样子成熟了。他跟楚家人打了招呼，祭奠一番，随即离开。
过了不到五分钟，姚梦芽出现了。她瘦了很多，但精神饱满。祭拜完毕，她向楚家二老问了安，又跟楚星月略略说了几句话，望向萧暮雪方向的目光变得黯然。她向墓园外走去，没走几步又转回来了：“楚姐姐，我知道楚家的人现在都非常讨厌暮雪，讨厌看见她，讨厌一切和她有关的事。人总是这样自私，只哀悼自己的失去，检视自己的伤口，对别人的挣扎和痛苦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楚老师遇难，最受打击和折磨的不会只是你们，还有暮雪。你们尚且可以相互支撑抱团取暖，可是她呢？谁体谅过她？谁又能体谅她？她不但要承受失去之痛，还要面对各方的指责，更要命的是，她将所有的罪责通通归于自己，从来就不肯放下！楚姐姐，我想你一定没见过因为太过痛苦，光着脚整宿整宿在雪地里游荡的萧暮雪；你也一定没见过因为太过思念，咳血咳到晕倒的萧暮雪；你更没见过因为太过自责，一心求死的萧暮雪。所以楚姐姐，哪怕只偶尔一次，也请体谅她的心情！不管你们承不承认，她都是楚老师最爱的人，不是吗？”
楚星月红了眼，眼里尽是悲悯之色。
“站在公允的立场说，这件事真的是暮雪的错么？他们是夫妻，楚老师帮暮雪料理家务，是尽丈夫的责任，就像暮雪尽心尽力伺候你生病的母亲一样，都是应当应分的。出了那样的事，谁也不愿意。怎么就是暮雪害的了？她是强迫楚老师了？还是帮别人使坏了？人呐，太会为自己的痛苦找借口了！楚老师生前待暮雪如珠如宝，如今，你们却……楚老师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姚梦芽吸了吸鼻子，告辞而去。
天已大亮。霞光染红了半个天空。
陆续有人来，又有人走，鲜花渐渐堆满坟前。
楚家二老陪着爱子说了半晌话，终是累了，在楚星月的陪同下，一步一回头离去。擦肩而过的，是姜涵睿。
萧暮雪躲在树后，等所有人都离开了才出来。她在墓碑前盘腿坐下，怀念楚星河含笑的眼眸。“生命好漫长！”她笑容悲凉，任凭眼泪划过脸庞滴落在蓝色的婚戒上。
君无双缓步而来，脚步无声无息。他看了她的背影片刻，才开口说话：“梦芽在门口等你，你不去见见她么？”
“她还没走？”
“看她那样子，像是有事跟你说。”
萧暮雪拂了拂一尘不染的墓碑说：“今天有很多学生来看你，我在这里他们会不自在。我就先回去了，明天见。”
君无双蹲下身，将花放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对着墓碑默默悼念。
萧暮雪以未亡人的身份端端正正地行了礼：“谢谢你来看他！”
君无双心里一阵刺痛：“你多礼了！”
萧暮雪向墓园外走去，黑色的连衣裙衬得她异常单薄。
姚梦芽靠着香樟树，百无聊赖地数过往车辆。萧暮雪拍拍她的左肩，人却站到右边去了。姚梦芽反手抓住她的胳膊，笑道：“你以为我还会上当？”
“是我变得笨拙了。”萧暮雪闷声道：“好想你！”
“所以，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以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们永远不分开。”
“你就会哄我开心。不过，要是你能多陪我几天，我会非常高兴的。”
“我是当真的。呶，给你的，我新家房门的钥匙。”
萧暮雪使劲咬了咬钥匙，龇牙咧嘴地说：“是真的！”
姚梦芽丢过去一对嫌弃的眼神：“多大了还咬东西？也不嫌脏。”
君无双扶额浅笑：“她多大都是个孩子。”
姚梦芽抢白道：“你就会顺着她。”
君无双笑而不语。
萧暮雪说：“你这房子住得舒服吗？房东靠谱不？”
“你少操点心要死？我都已经安顿好了。无双提前帮我找好了房子，三室一厅，住了对小夫妻，一对姐妹，我住最小的那个房间。房租750元，按季度缴费，交三押一，水电气平摊。情况就是这样，汇报完毕。”
“750？你一个月工资才多少？就要交这么多房租？还吃不吃饭了？”
“那能怎么办？这年月连地下室都炙手可热，贵得离谱。何况还是楼房？我以前以为大学收费和毕业后不分配就已经是很惨的了，现在看来，那根本就不是个事。在这房价步步高升的年代，租不起房子才是最惨的。”
“君少，没有性价比更高的了么？你再给找找。”
“便宜的也不是没有，只是交通就没那么方便了。看梦芽怎么取舍。”
“就这样吧，挺好的。要是像我大学同学那样，为了省房租，房子租得离公司远了些，每天上下班至少要坐四五个小时的公交车，这还是在一路畅通的情况下。要是赶上堵车，就没个准点了。为了不迟到，她每天五点过起床，六点准时出门，早出晚归，累得不如牛，完全没精力去做工作以外的事。与其把时间浪费在上下班的路上，我不如找个交通方便的，省下来的时间我可以去打工，或者学习，都是值得的。”姚梦芽边说边捋萧暮雪的眉头，“我说你就不能改改这皱眉的毛病？看看你这张脸，都皱成什么了？”
萧暮雪闷闷地说：“我只是不想你太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