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结：第101章：生死诀别
墓园到了。车还没停稳，萧暮雪就已快冲到门口了。她跑得太快太急，狠狠撞在一个戴口罩的男子身上，撞得半边身子发麻，身体向后倒去。 那男子扶了她一把，手上的消毒水的气味微微刺鼻：“小心点！”
萧暮雪一掌推开他，继续奔跑。
男子呆了呆，跟着进了墓园。
入眼处全是墓碑！粗壮的松树下，一群黑衣人围着一口朱漆木棺，在哀叹，在哭泣，在挽留。
不知是谁先看见了萧暮雪，接着，送葬者的目光都看了过来，看着这个身穿大红喜服、一步步走向新郎的新娘。
她太不像新娘了！大红的旗袍和皮鞋，白惨惨的面容，陈墨般的头发，深邃幽黑的双瞳，血滴似的嘴唇，这样的装束，太像地狱归来的亡魂了！
姚梦芽扶着姜涵睿站在人群里，两人的泪水流到了一起。
为什么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人们才会因为他们心中共同所爱，抛开隔阂与偏见，相互搀扶，相互安慰，相互鼓励？
叶寒川躲在最不起眼的地方。他无法面对众人的目光，更无法面对萧暮雪。
楚星月泪眼婆娑，憔悴得宛如失了水分的干花。
萧暮雪没有看她，眼里只有那口棺木。她的身体像被挖空了根基的高楼，摇摇欲坠。那支檀木凤头钗上华盖似的流苏，随着她的步伐左摇右摆，宛如一撮摇曳的燃烧着的地狱火焰，在阴沉的天幕下显得诡异而刺眼。
棺材里那个身穿红色衣衫的男子是谁？他双唇紧抿，面有愁容，似乎还有未了的心事。受伤的额角经过处理，只看得见一道淡淡的伤痕，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俊朗，反倒增添了沉郁的沧桑。若不是他四周那令人生畏的冰冷气息，萧暮雪几乎认为他只是睡着了。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么？你真的离我而去了？萧暮雪的胸腔起伏不平，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只有涂了口红的嘴唇，依旧鲜艳欲滴。她抠住棺木的边缘，身体颤抖如寒风中瑟瑟的鸣蝉：“原来，你跟他们一样，都是来哄我开心的，只能给我一时欢愉，却给不了一世安心。既如此，你又何苦来招惹我？让我一个人无悲无喜的活着，不是挺好吗？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她摸了摸干涩的眼角，露出凄凉的浅笑，“你看，我想为你流一滴泪，竟是不可能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不守承诺，我恨你自作主张，我恨你不告而别！你说，这一生只要有我在，你就哪儿也不去，只守在我身边；你说，你会陪着我，直到我们儿孙满堂，白发皓首；你说，不管人生还有多少风波多少苦难，你都绝不松开我的手，风雨同舟；你还说，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这些你都忘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你告诉我，你走了，我的家在哪儿？你告诉我！”
风吹动，棺木里的大红喜服起了波澜，那是亡魂心中意难平。
萧暮雪跪倒在棺木旁，哀哀欲绝：“老天爷，我只想守着爱的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而已啊！为什么就这么难？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一次又一次这样惩罚我？如果你要惩罚，那就把我的命拿去好了。为什么要把他带走？为什么？他那么好，那么好……为什么要将他从我身边带走？为什么你要这样残忍？”
抬头问苍天，苍天不语；低头问大地，大地悲默。细细想来，有什么好问的，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山盟海誓的爱情，终究抵不过生离死别，到头来不过是一场两厢辜负！唯有斗转星移，亘古不变。
送葬的人无不动容，潸然落泪。
楚星月哭道：“暮雪，星河说了，你和他虽有婚约，却不曾同房，也未行圆房之礼，不算真正的夫妻。他希望你忘了她，重新寻找幸福。”
“不曾同房？未行圆房之礼？不算真正的夫妻？那这个呢，这是什么？这又算什么？”萧暮雪拿出结婚证书和婚帖，撕心裂肺地喊道，“难道这只是一张废纸？楚星河，若你不想负担我的人生，就不要跟我结婚！要我忘了你？要我重新寻找幸福？好啊！你自己跟我说，你起来跟我说……你起来！”她突然抓住楚星河，使劲朝棺木外拽：“你起来跟我说！你起来……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忘了你？你告诉我，家都没有了，拿什么安放幸福！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说得出口！你这骗子，骗子！”
送葬的人慌了，七手八脚的阻拦。
萧暮雪发疯似地撕打靠近她的人，凄厉地嘶喊：“走开！走开！都走开……走开……不许碰他！都走开……走开！”她挣扎，她恐惧，她不知所措，她诉求无门，她的心口火烧火燎的疼，她像被猎人包围的困兽，想要寻求逃生的出口。
没人忍心责怪她，也没人能安抚她。
终于，她靠着棺木安静下来。她轻抚楚星河的脸，将属于他的那张结婚证书枕在他的头下，又将两人的婚帖放在侧旁。她俯身吻上那双冰冷的唇，久久不愿离开。
我最珍爱的人啊，从此以后，直到我生命的尽头，我再也无法触碰你的肌肤感受你的温度了！
抬起头，她的双眼像是镶嵌了一克拉的钻石那么明亮：“看，就算你缺席了婚礼，我也依然是你的妻子。”她拔掉头钗，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宛如三途河边的招魂幡，暗黑得叫人心惊胆颤。她抓起一缕头发，用牙齿慢慢咬，直至长发一分为二。“老人们都说，头发连着女人的魂。你不在了，我的魂也就无所依托了，你把它们也带走吧，生与死，我们都永不分离！”她把头发放进楚星河交叠的掌心，握着他的手凄哀地说：“星河，这一生，我的名字前，永远有你的姓氏！”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好一句死当长相思！
一位长者说：“让逝者入土为安吧！”
萧暮雪的眉头皱了起来。入土为安？谁能安？我？还是他？抑或是那些活着的被悲痛切割得体无完肤的人们？血液在身体里翻腾，想要破壁而出。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嘴一张，吐出一口血来。那前一刻还青春美丽的容颜啊，转瞬就枯萎成霜打雪欺的一茎残荷。那双没有泪水的眼眸，燃烧着能将天地万物化为灰烬的心痛和悲苦。
“暮雪！”叶寒川惊呼，就要上前。
君无双死死拽住他，恨声低语：“她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和萧月茹有关系的人。你还要去刺激她？”
叶寒川落泪，心底泛滥着无边无际的悲伤。
楚星月亦是泪水涟涟。她想起了那夜月下的会面，悲恸得无法自拔。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此一别，就算夜夜星河灿烂，也再也看不见那颗最耀眼的星星了！
是啊！入土为安。总得有个人先安定下来，另一个才能奔赴。萧暮雪整理好楚星河的衣服，似是自语：“有什么关系呢？到最后，我也不过是一把黄土，一蓬衰草，一座孤坟。天上人间，碧落黄泉，我们总还会再见的。你，可不要忘了我的样子；更不要忘记，我是你最爱的妻！”
又是一口血！
萧暮雪捂住嘴，生怕血溅在楚星河的脸上。她再度俯身下去，吻住了楚星河的嘴。他的嘴沾染了她的血，顿时有了起死回生的鲜活。她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想放手。若生命还有轮回，若我们还会在轮回中相遇，你一定不要爱上我！请你丢开我，去寻找你的幸福，平安到老！她恋恋不舍地离了棺木，后退几步，直挺挺地站着，将自己站成一棵没有生命的枯木。
君无双看着那张悲艳的脸，在心里横槊操戈，将萧月茹杀了一次又一次。
棺木缓缓合上，再也看不见那张总是微笑的脸庞了。萧暮雪拼命睁开眼，不让自己一同陷入黑暗。可黑暗就在眼前，躲不过，逃不掉，少不了。若我不曾遇见光明，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可如今，我已经习惯了你温暖的光芒，又该如何面对这永夜的黑暗与寒冷，还有那如蛊噬心的思念？
别了，我生命中朝霞般的初心！
别了，我生命中最温暖的遇见！
别了，我生命中最绚烂的星辰！
别了，我生命中最决绝的爱恋！
你是我再也回不去的原乡，你是我清明时节的泪眼，你是我锁在梦里的日月经书，你是我粉黛春秋里的宿命归途。那些青春的残片啊，就这样和你一同殉葬！
墓碑抬过来了。萧暮雪看了一眼，冷凄凄地说：“他的墓碑上，怎可没有我的名字？”她看着楚星月，眼里全是哀恳。“姐姐……”
楚星月挥了挥手：“由你！把你的名字刻在墓碑上，星河会高兴的。”
萧暮雪咧了咧嘴：“真爱的人，就该至死不离！”
送葬的人献上哀思，陆续离去。楚星月说：“我也要回去了。爸妈还在医院里，需要人照顾。”她还想说什么，话未出口眼泪先流了下来，只好作罢，跟着人群离去。
萧暮雪痴痴地站着，没有要离开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