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8月:银河奖征文(14)
第210章8月:银河奖征文(14)
“泰德,现在一个二十人的系统维护团队,我只需要租用仁通公司的三个机器人就能搞定,而成本还不足一个工程师的工资。总部的数据中心大概有二十个这样的团队,而整个公司二十个数据中心里,这样的团队有三百个。维持这六千人的花费,每年会占去公司百分之六十的支出,更别说还有其他部门的支出了。我们无力进行市场开拓,现在的市场份额实在是勉力维持。借助于仁通公司和其他公司的服务,我可以把除了市场部之外的所有部门都换成机器人,人力成本将降到一个微不足道的水平。”要说汤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把成本、利润和市场份额挂在嘴上,那么得从广域高速无线网络传输技术的突破说起。十年前,高速无线网络的覆盖距离从一英里提升了一个数量级,我们捕捉到这个讯息,开始推出小型化的集中式服务。但两年之内,高速网络覆盖距离的爆炸式增长,使得有着庞大数据中心的传统互联网巨头开始逆袭。它们的计算能力是现成的,卖的只是终端,价格低廉。我们的公司不得不亏本销售,拼死抵抗,财报连续多个季度出现大幅亏损,公司几乎被资本市场所抛弃。那段时间,汤姆的主要工作就是给各种人讲故事,从银行家到公司里人心浮动的年轻人。他告诉他们,tt公司不仅积累了大量经验数据,有最好的控制程序,而且这种私有模式更有利于个人隐私,困难是暂时的,未来无比光明。与此同时,公司用最快的速度构建了覆盖全国的数据中心。待到数据中心一个个投入使用,公司终于保住了半壁江山。但是雇佣系统维护工程师的额外支出抵消了利润,公司依然亏损。汤姆说不可能再养活一个庞大的研发部门了,产品升级的业务也必须外包。这样,虽然公司扭亏为盈,但有着独立研发能力的我们也就彻底丧失了进入其他行业的可能,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己创造的产品形态被应用在一个又一个的行业。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前段时间,董事会给我施加了很大的压力,微不足道的分红无法满足他们的胃口,他们需要的是股票价格的大幅上涨,但我确实没办法把财报做得更漂亮了。好在仁通公司的技术已经成熟,这次调整,给了我很大的利润上涨空间。”他顿了一下,“在我退休之前,可能是无限的。”
汤姆是个好人,他只是要为那些投资者负责。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到底为公司做了什么,但我知道我们工作是为了他们。
“泰德,你在辞职报告里说,你不想和一群机器人一起工作。其实你早就不需要再做具体工作了,我把你弄进董事会怎么样?我需要信得过的老朋友,而那里也都是些实实在在、如假包换的自然人。”
我站起身,汤姆也跟着站了起来。我们握了握手,汤姆显然认为我同意了,他的笑容明显比之前放松得多。
“谢谢你,汤姆,但我却不想和吸血鬼们一起工作。”我说。可这句话刚出口,我就感到有些后悔,我不想伤害汤姆,“抱歉,汤姆。后会有期。”
我转身离开。
十
这是我在公司的最后一班,还有两个小时,我就将失去cto(首席技术官)的所有权限。我来到机房大楼,在前端机房里,保罗们还在不知疲倦地工作着,它们无声无息。能听到的,只有单调枯燥的机械响声,那是它们运动各自关节时所发出的声音。我从它们中间穿了过去,用身份识别卡划开了主机房的大门。
借助于无线高速传输和低功耗技术,近些年来,数据中心终于摆脱了低层建筑而变得更为庞大。比如公司总部的数据中心,就是一座四十八层的建筑,每一层有三千多台服务器,按照各自承担的角色进行了最为完美的规划。每个服务器都只是在轻言慢语,但三千多台服务器在一起却能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我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连空调的声音都被淹没、融合。放眼望去,黑黝黝的机架上,各种指示灯在不停闪烁,仿佛是在向我倾诉着什么。
我知道它是在做着各种各样的梦。也许它梦到了几百英里外的草坪上,自己正不断根据阳光的角度、强度以及风速调整着婴儿车的前进方向;也许它梦到了自己正在看着争吵中的夫妻疯狂地摔打家具和装饰,判断何时去收拾残局;也许它梦到了自己正在一个独居老人的身边,默默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回忆……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梦,这里的梦境同时发生,无穷无尽。
还有一个小时。
我漫无目的地在里面踱着步,抚摸着机架,我实在是太熟悉这些方方正正的服务器了。它们的型号、配置、性能、采购单价和当前价值,我都一清二楚。我熟悉运行在它们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软件栈,最早可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写就的代码还在疯狂地运行着,我熟悉它们的脾气,知道该怎么对付它们。可现在,自己就像一个废弃零件一样在地面上滚来滚去。
还有半个小时。
我想起了那封促使我下定决心辞职的邮件,那个邀请函。血液在我的脸部涌动。即使盘算了许久,即使反复琢磨过整件事的可能走向,我心里依然清楚,是冲动一直控制着我。
时间到了。
十一
十天后,我出现在了仁通公司老板彼得·王的办公室里。这间巨大的办公室占据了中心大厦的整个顶楼。四面是透明的玻璃幕墙,人在这里,如同置身于飘浮着的气泡之中,随便朝哪个方向望去,整个城市都在脚下。
“图曼先生,欢迎。”他迎了上来。
我们握手,简单寒暄了几句。
与杂志上的照片相比,彼得本人看起来要老一些,笑起来时眼角已经有了鱼尾纹。他长着一张亚洲人典型的圆脸,看起来相当和善。
“你果然会答应,图曼先生。”彼得说,“给你发出邀请之前,我们的系统已经算出你答应的概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没想到你们还提供算命先生的服务。”我说,“说不定我只是来拜访一下当前的业界精英,然后打退堂鼓。”
彼得开心地笑了,看来他是真的从上面那句话中获得了快乐,不像是故意掩饰被讽刺的尴尬。“你会答应的。”他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眼神飘向了远处。
我没做声,他继续说了下去。
“现在的年轻人也许并不知道,但你是我们那一代程序员的偶像,白手起家的成功者,新应用模式的开创者,曾经的技术领袖,你改变了无数人的生活。我还记得十多年前你接受采访时说过的话,你说作为一个技术人员,成功的关键特质就是好奇、专注和偏执。”
这听起来似乎是我会说的话,但其实并不是我的原创,它由来已久,有漫长的演化和借用的历史。我在各种场合——公开的或者私下的——都讲过类似的话,这几乎是我的所有心得。几乎所有。但你还需要遇见一个像汤姆·托兰这样的人——我内心深处的一个声音说道,不过只有自己能听得见。
“五年前,利用夜间值班的时间,我研发出了一套使用机器人进行系统维护的算法和流程,最初只是为了偷懒。不过我很快发现了它的商业价值。对于绝大多数数据中心而言,夜间的计算能力因为空闲,租用起来非常便宜,而且因为空闲,对维护的压力并不大,但夜晚维护的人力成本却很高。对于雇主和雇员双方来说,夜班其实都是一种折磨。靠着租用其他公司的服务器,我在夜班市场掘到了第一桶金,赢得了口碑,更重要的是,我在实战中积累了数据,而且逐步完善了方法。”
“后来我辞了职,成立了这家公司,开始将业务拓展到日常维护中,三年后的今天,我已经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市场,把数以百万计的前同行从无休止的紧张和焦虑中解脱了出来。图曼先生,你我都知道那份工作的辛苦。”他的脸上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
“所以,邀请函上提及的这场比赛的目的,就是为了宣传贵公司的产品喽。”我说。
“意图基本上是公开的,这就是一次广告行动。图曼先生,你是业界翘楚,更是目前这套机器人应用模式的创造者,以你的号召力,相信这场比赛之后,会有更多的同行获得解脱。”彼得话锋一转,“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太愿意做这份辛苦的工作了,好的工程师越来越难找,而系统的复杂性还在不断增加。也许是机器人和专业的处理系统,而不是人类和他们的大脑,更适合做这份工作。”
“这么说我输定了?”我笑了,有意思,“我答应了。”
十二
按照我和彼得·王的协议,比赛之前,我可以参观一下仁通公司的机房。这当然是我的要求,倒不是为了知己知彼,而是纯粹的好奇心驱使。也许是隔行如隔山,我不能想象仁通公司需要维持多大的机器规模,才能帮助众多的数据中心维护种类难以计数的业务系统。
一个年轻人负责带我参观,一路上我们沉默无言。三分钟之后,我们回到了原点。
这是一个古老的平面化的数据中心布局,面积只有四个篮球场那么大,我甚至不确定,它有没有彼得·王的办公室大。除非里面用了外星科技,否则绝对无法支撑仁通公司目前的业务量。
“就这些?”我忍不住问,彼得防范外人的心理可以理解,但既然不放心,利用商业保密原则直接拒绝我的要求就是。
“是的,这就是公司机房的全部。”年轻人说,“王先生要求我对您不要有任何隐瞒。”
不要有任何隐瞒,好吧。“那请你告诉我这个小东西的工作原理。”我说。我倒想听听你们会编造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好的,先生,我会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年轻人开始侃侃而谈,我之前说过,倾吐技术细节是一部分技术人员难以抑制的爱好。
原来,仁通公司内部的这个数据中心只是一个孵化器,用来处理进入客户数据中心的首个机器人的计算请求。从计算机行业的史前时代开始,每个数据中心都会为自己的工程师分配一定的计算和存储资源,以满足日常工作的需要。第一个机器人就会用这些资源将控制程序和数据部分安放在本地。与此同时,孵化器会用尽全力去支持机器人取得好的业绩,这样,随着第二、第三、更多的机器人进入,能获得的资源也会越来越多,最终,足以将控制逻辑和经验数据全部本地化,孵化器也就几乎不用再花费资源在上面。如果有公司一开始就进行全额替换的话,情况甚至更为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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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实是用客户的资源服务客户。不需要购买更多的硬件、租用更多的土地和建筑,也不需要花费更多的电力,不用考虑折旧,这是高明的策略,但是——
“有个问题,如果客户的数据中心出了严重故障,无法实现自举修复怎么办?”我问。
“第一,由于日常的维护,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极低;第二,我们有一套容灾策略,就是挑选三到四个数据中心实现程序和经验数据的互相备份,这么多数据中心同时出现灾难性故障的概率只会更低;第三,我们还有它——”他指了指眼前的这个机房,“最后的关头,它会进行干预。”
万无一失很容易做到,但理论上的绝对安全却谁也无法保证,这个不能过于苛责。
“那么,它的维护呢?”我又指了指机房,那个孵化器。
“当然是用我们的机器人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