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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8月:银河奖征文(13)

第209章8月:银河奖征文(13)

公司的利润很重要,这个我明白,不需要邦妮过分强调。六年前,公司还是一家所谓的高技术企业,有一个庞大的产品研发部门,连年亏损,有成果却没有收益,甚至把公司拖累到了破产的边缘。汤姆一度要想把它卖掉——也许是迫于董事会的压力。唯一的阻力在我。知道这一点后,汤姆找到我,说,该死,泰德,你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公司被那些怪物搞得灰飞烟灭?我哑口无言。从那以后,公司规模扩大,财报漂亮,只不过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家服务输出公司,再也无法发动一场像样的革新。“看来这次是我引狼入室了。”我说。这是伴随我一生的弱点——凭着理性去做决定,在感情上却常常无法接受决定带来的后果。这是一种虚伪而脆弱的人格,但我没办法改变。

“当然不是。”邦妮说,“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如果没有你的关注,我或许会找一个其他的理由,这是我的工作,必须这么做。”

不管接不接受,我的意见其实无关大局。汤姆提到我,只是想表达一下尊重。只要对公司有利,他才不管什么阻力,他会用各种手段说服我,也会说服董事会。

“泰德,”邦妮的声音突然有些伤感,“既然‘人’不存在了,我在公司也就没了意义。与专业的人力资源服务公司的协议已经签订,这次的事情做完之后我也会离开,很快。我不想到时再告别。”

她轻轻拥抱了我。

雅各是在一个半月前辞的职,他是最后一批。几乎所有剩下的工程师都在那次离职潮中递交了辞职报告,没有人愿意在一个朝不保夕、没有前景的地方待下去。

临走前,他对我曾经给予的帮助和指导表示了感谢,虽然现在看来,那些事情唯一的意义就是增添回忆,但他的感激之情却是由衷的。我欣赏他,当然是因为他像年轻时的我。在茫茫人海中遇见一个像自己的人并不容易。

我问他下一步的打算。

“系统工程师工会也许会帮我找到一份工作。”他叹了一口气,“不过,也许该考虑换一个职业了。我想了很久,我不会对第二个人说这些话,但是,图曼先生,我会跟你讲心里话。其实我真的后悔,花费了太多时间和精力去掌握现在这些看起来已经无用的技术和知识。”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这句话,我不知道,以前我对他的鼓励和指引究竟是对还是错。这么多年,我鼓励过公司里几乎所有的后辈工程师,从最初精干的研发团队,到后来庞大的系统维护工程师部门。我一直为自己对待技术人员的真诚和对技术纯粹的热爱而自豪,渴望得到他们的爱戴,希望自己能够为他们的职业生涯提供真正的帮助。不过现在看来,我好像只是个妄人和骗子。

我当时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会重新找到自己的。”我说。带着这句不确定的祝福,他离开了。

现在我的办公室彻底冷清了,工作频道一直开着,却和关闭没什么区别。

一连四十多天,我无事可做。前端机房已经被保罗十三和它的兄弟们占据,它们配合默契。也难怪,它们共享一个大脑,不需要协调;它们循规蹈矩,不需要管理;它们能力超凡,不需要权威的帮助和仲裁。所有的问题都在它们内部得到了解决,我和它们之间,有一堵看不见打不破的墙。久而久之,我觉得力量正在从我身体里流逝,仿佛自己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无所事事时,一封邮件推送到我的面前。我看过之后,直接把它扔进了垃圾箱。这是一封邀请函,内容荒诞,可它完全占据了我的心。一个念头在我的脑中萌动着,难以遏制。我从垃圾箱里恢复了信件,反复阅读和推想,终于做了一个决定。是到辞职的时候了,我想,汤姆或许正在等着读我的辞职报告,然后毫不犹豫地批准。

我已经很久没在私底下见过汤姆·托兰了,毕竟他在经营着整个公司,而我只是负责维持。这么多年,他牢牢地掌握着公司的控制权,帮助公司和自己度过了无数危机,而我,好像越来越微不足道。不过,我的内心深处并没有什么不满,因为我搞不清楚,在金钱上,充裕和更多有什么区别。我隐遁在自己构造的技术世界里,无法理解汤姆对权力、财富和女人的热爱,更多时候,好像我是在刻意回避着他。

“泰德。”他给了我一个拥抱,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尽管这次会见是事先约好的,但我还是对他能够站在门口亲自迎接而略感吃惊。他的两鬓有些修饰性的白发,尽显成熟男人的魅力。频繁的应酬和五次婚姻并没有摧毁他的身体、理智和情感。

汤姆的办公室里摆放着一张长长的排凳,和整体格局并不协调,看得出来是为我临时准备的。十多年来,我一直被轻微的椎间盘突出困扰,没办法坐软沙发,他没忘这一点。

“想喝点什么?”

“随便。”

几秒沉默之后,我先开了口。

“汤姆,我辞职了。希望不管对我还是对公司,这个决定都不算晚。”

“泰德,先不说这个。”他呷一口杯中的葡萄酒,“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也是这么并肩坐着。”

我当然记得。

那是二十年前一个暮春的夜晚,我应邀参加杜肯大学的校友聚会,聚会在一家酒店的屋顶花园。召集人或许是出于礼节而邀请了我,但那次我破例去了。和预想中的一样,参加聚会的人各个衣冠楚楚、谈吐不俗,显示出良好的社会地位,而我只流连于免费酒水。一杯又一杯的酒精饮料从我的喉咙灌进,在胃里调成独特的味道,很快我就微醺了。我在一个排凳上坐下,凉风吹来,似乎所有的苦恼和恐惧都被吹散了。

就在我眼睛盯向黑暗、享受大脑放空的轻松时,一个人在我身边坐下。“这儿的酒真不错。”他说。

我扭过头,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棱角分明,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亮。

“是啊。”我附和道,“确实不错。”

“汤姆·托兰。”他伸出手。

我把酒杯换到左手,“泰德·图曼。”

之后我们漫无目的地闲聊起来。我得知汤姆居然和我是同一个系毕业,只是他比我高四届。很早之前他就摆脱了技术工作,现在是独立的风险投资顾问,涉猎的目标是高技术领域的创业公司,他的成绩斐然。汤姆也了解到,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个为自己财务状况深深苦恼着的软件工程师,一个自以为是的技术至上主义者,这个人供职于一家科技公司,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独自抚养着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

“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他的语调中充满同情。

“还好,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辛苦。”那时的我并不是一个喜欢接受别人同情的人。

“嗯。”他点点头,或许是希望我继续说下去。

“我不在家时有社工帮忙照看孩子,而且我有一套自动化的育儿装置可以帮助她们。事实上,现在社工的抱怨是,平常基本上没有事情可做。她们一天到晚要做的只是盯着小孩,防止意外发生。”我说。

“市场上还有这样的装置?”汤姆有点儿吃惊。

“我不知道有没有卖的。”我说,“这套装置是我自己研发的。一开始,我买了一个简单的履带机器人,通过扩展机器人的自带芯片,加入了抚养婴儿的控制逻辑。不过因为外形的限制,局限在机器人内部的计算能力和经验数据的存储能力都难以进行强力扩展,功能和可靠性都很差,反应也慢。后来我想,既然机器人只是作为一个保姆,局限在室内,为什么不把控制程序放在服务器上,通过高速的无线局域网络进行控制?试验成功之后,我重新写了代码,然后淘了些过时的设备,在家里把环境建了起来。经过几个月的训练,那个机器人至少在照顾我的孩子上已经相当完善了。”

我之所以这样滔滔不绝,完全是出于程序员的一种特殊癖好,喜欢把各种事情条分缕析地解释清楚,完全不在意听众是否有兴趣和耐心。不过汤姆是个好听众,他仿佛很感兴趣,眼睛也变得更亮了。

“图曼先生,恕我冒昧,我想到贵府拜访一下。”

“当然可以,不过我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我说,“每天晚上我都要加班到深夜,事实上,我在公司身兼两职,因为我需要钱。”我需要钱来支付房租、前妻的赡养费,以及让孩子过一个不至匮乏的童年。

“如果可以,我想现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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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并不是一个坏主意。抱着用酒精来放松自己的目的,这次来我没有开车,汤姆可以送我回去。“走吧,还等什么。”我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当然知道汤姆的兴趣所在,这对我来说,或许也是一个摆脱财务危机甚至金钱束缚的机会。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套装置将会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我那时并不知道,它后来还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那天晚上,汤姆在我家中待了很久,他看到了想要看到的——一个好似玩具的简陋机器人不用人类指令,便能独立完成诸如调制奶品、喂奶、换洗尿布等事情,甚至会哼唱儿歌哄孩子入睡。我还记得当时汤姆强自抑制的惊讶表情。

“你给所有的新手父母带来了福音,图曼先生。”他说。

然后他提出一些意见,比如传感器在房间内安放得过于密集;整套计算装置显得过于臃肿;外出活动时机器人完全无用。当然,这些都不是根本的问题,所以基本上,他感到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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