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悬疑世界·异闻之窥》(3)
黑暗中的女孩(一)第一章雷
运送一名犯人和运送一群生猪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除了把它们完好无损地带到目的地,不能缺胳膊少腿之外,没有其他要求。
被人戴上了手铐,我觉得浑身不自在,笨手笨脚,连爬上卡车的时候都得全神贯注才能避免身体失去平衡,这时,押送我的那个方头方脑的狱警猛推了我一把,其实他不是故意要这样粗暴地对待我,纯粹是出于麻木不仁。
“快点。”他只对我说了这两个字,我踉跄着勉强站稳,在人造革座位上坐下。
刺耳的钥匙抖动声,金属的刮擦声,笼门砰然关闭,我被赶进了笼子里面。
被他们关了八年,我对单调的牢狱生活早已熟悉,却始终无法习惯。
车窗上贴了膜,我即将重新看到外面的世界,这是入狱以来的头一次,虽然必须透过这层灰扑扑的薄膜观察车外的景象,我仍然期待这次旅行,盼望看到穿梭的车流和树木,还有骑着自行车消失在风中的孩子,也许公路旁还会有火车和我们并肩同行,前后追逐,说不定还能见到站在立交桥上朝着桥下驶过的汽车大喊大叫的男孩。因为过于普通,这些景物不会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可与其他事物相比,它们甚至更让你向往外面的世界。
卡车启动了,他们要把我从阿默斯福特的监狱转到哈勒姆的霍普研究院。
我一直没太想明白,从监狱转到法医精神病学研究院究竟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尽管我有很多时间思考这件事,正如我有很多时间去做每一件事那样。起初我曾一度对此事感到乐观,毕竟研究院的规矩应该比监狱宽松,而且我可以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单间,日常生活也不会那么枯燥,距离自由仿佛仅有一步之遥。
接下来就是愤怒沮丧的日子,那段时间,我再也无法看到任何事物的光明面,只希望回家照看我的鱼。我很担心我养的那些鱼,到了晚上,会不由自主地幻想出它们肚皮朝上漂在水中的样子,隐隐觉得昔日的“黄三角”、“蓝神仙”和“公子小丑”早已变成一堆腐臭的烂肉,想到这里,我会尖起嗓子嚎叫,直到整片监牢区的住户都被吵醒。
“又是那个疯子。”
“嘿,变态,闭上你的臭嘴!”
“我明天饶不了你——最好小心点,王八蛋。”
然而,实际上,没人动过我一根手指头,一次都没有。现实和电视上演的不一样。囚犯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凑在一起胡说八道,虽然随时都能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大打出手,比如香烟不见了什么的,但他们不好强奸这一口,也没有人会为了让人给自己吹箫吹得更舒服而打掉对方的牙齿。
恰恰相反,他们只会捉弄我:有次洗澡的时候,我的衣服被偷了;我妈每个月给我写一封信,他们偶尔会从我手中把信抢走,在娱乐室里大声念出来;几乎每天都有人往我的食物里吐口水。可他们碰过我吗?根本没有。
如果我控制不住,嚎得停不下来,狱警就会逼我吞下一片药,帮我冷静。第二天,每个人都会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有时候他们干脆无视我,可能一连几个月都不和我坐在一起吃饭。不过,这些对我来说完全无所谓,因为我最希望的就是自己一个人待着。
a28和a1号公路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和2003年的时候差不多。我鼻子顶着车窗,拼命把眼睛扫到的东西装进脑子里:云彩(虽然我在监狱里已经见到过不少云彩)、草地和水,尤其是水。
“嘿!不准贴在窗户上,”狱警说。他坐在司机旁边的副驾驶座,扭过头来看我。“坐直了。”
我偏要往外看,他们夺走了我这么多,不能连这点权利都不给我。
“不服管束就得上脚镣。”狱警扭回头去,继续注视前方。“浑蛋。”他小声嘟囔道,虽然他的嘴巴动得非常不明显,我还是听清楚了。当然,按照规定,他不能说这种话,我读过规则手册。没错,当你太闲的时候,连规则手册这种东西都会去读。手册上说,押解犯人的工作人员“不得在运送过程中给犯人施加压力”。
我已经习惯了挨骂,甚至遭受过更可怕的逼迫和折磨,因此旁人会觉得“浑蛋”两个字还不至于增加我的心理压力,进而得出“狱警并没有做错什么”的结论,我本人当然不是这么想的,我打算写一份书面投诉,但不知道进了研究院之后还会不会有那么多的时间写东西:根据法庭判决,我被送到研究院接受复健——希望通过治疗,有朝一日可以重返社会。反正我几周前收到的小册子上是这么说的。
“你知道他是谁吗?”狱警问司机,脑袋稍微往我这边拧了一下。
我怀疑他们不能当着我的面谈论我,规定不允许。
“所有的报纸都登过的,你还记得吗?这个变态被他那个漂亮的小邻居拒绝了,就发了疯,先是报复她本人,又朝她的女儿撒气,小姑娘才四岁。杀人分尸之后,他竟然抽了一支烟,冷静得像一根黄瓜,烟头还是戳在小孩的尸体上按灭的,你能想象得出吗?”狱警转过身来看我。“我敢说,你肯定喜欢这一套,对不对?你当时硬了没有?”
我又用鼻子顶住车窗,旁边开过去一辆suv,两个小孩系着安全带坐在后排,座位上印着斑马纹。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貌似双胞胎,女孩让我想起安娜,就是隔壁家的那个小姑娘。我咽了一下口水,试图摆脱嘴里泛上来的血腥味。
司机提高了嗓门说:“我们可以把车开到沟里,连笼子带人,淹死这个狗娘养的。”
“交通意外——哎呀,抱歉!”狱警朝身后瞥了一眼,生怕我听不到。
“然后我们就坐在现场抽个烟。”
“来一支粗的。”
我盯着suv里的小女孩,假装和她有眼神接触,其实这不可能,因为我坐在贴了膜的车窗后面,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睫毛很长,像个玩具娃娃,如果不把它背部朝下平放好,它就会一直瞪着你看。
卡车开到一堵高墙下,墙头布满金属刺,大门应声开启,我们驶进一个类似码头的地方,在一处荧光灯照明的混凝土建筑物里停车等待,墙上到处都是摄像头,从四面八方对准我们。
“快说‘茄子’!”司机叫道,吃吃偷笑。又一扇门向上升起,放我们通过。
我们来到一栋沙色的马蹄形建筑前,停在大门口,狱警下了车,摇晃着他那一大串钥匙,找出正确的那把。终于,“喀嚓”一声,笼门打开了。
“出来。”
我艰难地站起身,手铐紧箍在手腕上,双手又麻又痛,向外走的时候,我差点脸朝下摔在地上,狱警托了我一下,等我站稳就立刻松开手,好像清洁工丢弃垃圾袋。
他在后面赶着我上了几级台阶,我很想吐,恶心得要命。
自动门滑开,我们走进一个小厅,房间一侧是接待台,后面坐着个女的,头发颜色像马拉斯奇诺樱桃,她抬头看了我们一眼,接着便继续打电话,仿佛丝毫没有受到打扰。她在和谁说话?话题与我有关吗?
一个保安走过来,一言不发地开始搜我的身,巨大的手掌摸来摸去,我努力保持镇静,试着不让他碰到我,即使这样,他的手还是在我胯部和大腿内侧摸了一遍,接着我又被领到一台金属探测器旁边。
一个穿红色t恤的男的站在金属探测器的另一头等着我。
“欢迎,雷,”他说。“欢迎,我是穆罕默德·德弗里斯,培训部的社工,目前你就待在这个部门。你可以叫我穆。”
“穆,”我重复道。我了解他这类人,笑面虎,假装是你的朋友,害你的时候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我先带你到医疗站进行毒品和酒精测试,然后去培训部。”
“不能打开手铐吗?”我问。
“还不到时候。”
“为什么?”
没人回答我。
“为什么不行?”我再次问道。
“你来签收?”狱警把一块写字板推到允许我叫他“穆”的那个男人的鼻子底下。穆用印刷体写下他的名字,又草签了一遍。“就像收快递那样,对吧,雷?”他向我挤挤眼。
“好了,那么,回见。”狱警穿过自动门离开了。
“跟我来吗?”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