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海上繁华梦下》(50)
第四十回
百回书总结繁华梦一本戏演出过来人话说梦警痴仙著《海上繁华梦》这一回书,已是后集结末第四十回,全集中的第一百回了。书中凡有未经收结的人俱应一一结住,那有闲情?上回忽说长发栈内又到了两个客人,难道痴仙故弄狡狯,临了儿还要引出什么人来,显得这一支笔尚觉游刃有余,或因全书结他不住,故要另外添上一两个人,结在他们身上,落那画蛇添足的恶套?其实痴仙做这部书,游刃有余并不见得,画蛇添足却也不至于此。若问那两人是谁:一个是郑志和,一个是游冶之,俱由扬州到此。从前初、二集的书上本来俱是要紧人物,后集内向没提起。并非著书的把他抛在一边,只因二人自从回转维扬,跳出情天,脱离绮障,书中无事可记的缘故。后来志和折节读书,留心经济之学。见国家已经废了科举,各处设立学堂,将来人才蔚起,皆从学堂出身。自恨年将三十,未便随着那班少年子弟再去受业门墙,惟有自恃着博闻强识之功,随在看几部科学新书,以冀(翼)稍增智识。近忽想起了古人苏老泉,他到二十七岁方才发愤攻书,后人何尝不能效学?不过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各处学堂初立,苦于难得师资,除非远涉重洋,方有名师可访。因遂起了个出洋游学的念头,几次与冶之商量,要往日本游历,叫冶之一同前去。冶之于学问一道荒弃久了,起初并无这个意思,后见有些来往东洋的亲戚做买做卖获利甚多,暗想当初与志和在上海失足,彼此花去了许多家业,几乎流落异乡。如今败子回头,志和既有求学上进之心,自己何不出洋去做些生意,或能够收回名利,稍盖前愆。故于家人面前微露此旨。家中见他近日行为大非昔比,一口允许。冶之大喜,告知志和。志和遂禀明了老太太,决计起行。惟念老太太年纪已高,因说:“此去多或半年,少或三两个月,一定便回。”老太太见儿子有心向上,甚是欢悦。对志和说:“男儿志在四方。趁此尚在青年,正应出外求些实学,将来博个耀祖荣宗。我虽年老,深幸近来身体尚健,不必挂怀。但此去东京,遥遥千里,勿与冶之再涉荒唐,是为不孝,切须紧记。”志和闻言,感惧交并。当下在老太太面前发了个誓,始与冶之择定正月十二动身,共到泰兴,趁招商局轮船抵沪。
一到码头之上,便有那些客栈里的接客伙计纷纷至轮兜揽什么全安栈、泰安栈、新鼎升、老鼎升、新桩记、老桩记、级升、晋升、祥升、公同、庆公、佛照楼、名利栈的闹个不了。二人因上次至申住的长发栈,此次仍拟在长发暂住。栈中或有熟人,诸事周到些儿。遂叫定了长发栈的接客,把行李一切交付与他,一同上岸。既进栈房之后,那老茶房认得二人,急忙上前招呼。暗想他们当初回去的时候听说弄得个十分狼狈,如今又到上海,依旧行装显赫,可见“回头是岸”四字,正是渡迷宝筏。二人问那茶房可有幽静些客房空着,茶房回说:“第五号房今天才空。二位老班从前住过,谅必合意。并且邻号房内恰又是苏州谢老班和二位杜老班住着。故友相逢,狠不寂寞。真个好巧。”志和闻幼安与少甫、少牧也在上海.不胜之喜,问他们是几时来的,茶房答称前天才到。志和与冶之等不待(得)安顿行装,便一同进内拜访,茶房跟至房中通报。
幼安与杜氏弟兄见是扬州的郑、游二人到了,急忙起身相迎,让至里面坐下。方又端尚还未去,与二人乃是初见,不免说了几句套话。幼安看志和语言诚实,举止端方,竟比从前大是不同,冶之也觉彬彬尔雅,绝无浮躁气象,心中暗喜:纨袴子弟竟能这般勇于改过,也算难得。二人与幼安渐渐说到别后事情,问他:“近来府上可好?桂姨可曾一同到申?”幼安听提起天香,不觉微微的叹息一声,把已于去年亡故之事说知。二人闻言,也甚代为嗟悼不置。少牧恐幼安伤感,忙把别话岔开。先将花艳香、花媚香姊妹因天津匪乱,已死在德州道上的那一节事述了一番,使二人闻言心头畅快。次把阿珍病故,阿金游街,如玉发疯,楚云路毙各事一一诉知。二人俱说:“照此看来,世界上那班恶毒妇女白白的使尽心机,临了儿还是害人自害,真是何苦!”彼此讲够多时。茶房来报行李一切俱已铺设定妥,可要开夜饭上来?幼安因难得故友重逢,约二人至又一村番菜馆接风,请杜氏弟兄与又端相陪,不必在栈夜膳,二人也不推辞。大家出了栈房,至又一村找个座儿坐下。幼安写请客票,请戟三、子靖、鸣岐、聘飞到来,大家畅叙一番。锦衣因公馆住在城中,路远不便,没有去请。
众人在又一村直饮到月过花西,方才各散。
席间,郑、游二人说起此次到申,一个要赴日本游学,一个要到东京贸易。幼安深赞二人有志。少牧闻二人东渡,把自己第二次至沪结识新友甄敏士,才华经济、师事有余的话述了一番。又说:“此人日内也要动身赴东,你们何不结伴同行?沿途有此良友,既不寂寞,又可讨教一切。抵东后,他说得好一口东语,识得好满纸和文,更能诸事便宜,受益不浅。”二人闻言,喜出望外,便问:“此刻可能写张客票去请来一会,或是明日特去拜他?”幼安道:“此人住在西城,今夜请他不及,明日一早可到公馆拜去。午后他在徐园开留别大会,迟了恐要出外。”志和躇踌道:“明早与冶之去拜,彼此素昧平生,不知他肯见么?”少牧道:“明天我弟兄陪你前往,有何不可?”幼安道:“明儿我也一同前去。”二人始满心欣慰,回到栈房之后,又在幼安房中谈了片时,方始回房安睡。
次日,少牧叫茶房唤了两乘马车,志和、冶之坐了一乘,自己与少甫、幼安坐了一乘,同到西门外拜访甄敏士去。一来是志和、冶之与姓甄的有些夙缘;二来学化气质,志和已人极文明,冶之也功深阅历,敏士见了自然便看得上眼;三则敏士前听幼安等说起二人,深惜他们美质未学,以致堕身情障,如今败子回头,忽图振作,乃是难得之事,心中不但并不鄙薄,并还钦敬着他。所以觌面之下,甚觉十分投契,便留众人在公馆午膳,作伴东游之事,一口应承。志和、冶之十分快意,饭毕后,二人告辞。敏士说:“今日在徐园开留别大会,遍宴知交。二君既将同赴东瀛,也是会上之人,正合一同前往,何言告辞二字?”二人知敏士襟怀豪爽,不便推却,遂不约而同的答了声“既蒙爱召,当得奉陪”。少牧看时辰表已经两点多了,对敏士道:“我们现有马车在此,何不早些前去?园中甚是幽静,颇可煮茗清谈。”敏士道:“便去也好。
我们今日大会,正该叙个尽兴。所请诸客,谅他们也不至迟来。”少牧遂唤马夫驾好了车,自己仍与幼安、少甫同坐,敏士与志和、冶之一车,路上谈谈讲讲,甚是有兴。
不移时,已抵徐园,相将入内。
原来这天园内因值元宵佳节,尚有个梅花会,鸿印轩、桐韵仙馆各处摆列着无数梅花,冷艳宜人,幽香扑鼻。地远心偏斋、二难四美轩、惜阴书屋及曲榭等处更有些洋水仙花,十色五光,异常绚烂,与中国水仙花不同。众人略略游玩一回,因见鸿印轩内,颇有些绅宦妇女在那里瀹茗赏花,不便杂坐,遂抄到二难四美轩去。只见里面也有一男一女在内看花,男的年约三旬,风神濯濯,女的因背向着外,没有瞧见面貌。众人正欲退将出去,那个女子恰巧回转头来,正与幼安打个照面,乃是百花里内的闻妙香。看他衣饰朴素,仪态大方,分明业已从良,与在妓院中为妓之时不同。幼安倒觉得呆了一呆,退出了二难四美轩之后,低闻少牧可知妙香嫁人之事。敏士附耳答道:“闻妙香是这节才嫁,同着的那个男子便是娶他的客人。此人姓文名华,别号斐君,博学多才,性情潇洒,朋友中狠有认识他的。妙香立志嫁他,算得眼光不错。”幼安听罢大悦,道:“如此说来,那闻妙香可称名花得所的了。”敏士点头道:“怎么不是。”少牧道:“本来妙香那般人品应该嫁一个如意郎君,方不致辱没了他。”少甫道:“妙香在院子里的时候,听说本是自己身体,生意甚是不恶。这种人散荡惯了,不比得做讨人吃过苦的。你瞧他嫁人之后,做了笼羽槛花,不知守得住么?”
少牧道:“虽然上海妓女,凡有些名气的人,嫁人复出,习以为常,多困犯了‘骄奢淫佚’四个字的大病;但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也不能一概抹煞。譬如安哥当初娶的桂姨,何尝有甚不安于室?妙香虽非桂姨可比,若说他再要出来,我看决无此事。”众人一路谈讲,已行到地远心偏斋内。
只见方又端独自一人在那里泡了碗茶,倚窗闲眺。敏士趋步进内,说:“又端兄来得好早。”又端连忙立起身来,招呼众人入内,回说:“来了好一刻了,因你们尚没有到,故而在此闲坐。”少牧见了又端,想起他昨天说的甄敏士把众人在上海游历之事编成新戏,深怕自己做了小丑,遗臭万年,故要早些前来,索他的脚本观看。因向敏士问起此事。敏士笑道:“那不过文人游戏,把你们所做的事随意填了几套词曲,谱个戏名罢了,那有真正编成新戏之理?”幼安道;“既有戏名词曲,难保不后来传入梨园,竟至登台演唱。虽说借警世人,未为不可,但有关系名誉所在,似宜删节为是。那脚本倘在身旁,何妨取出一观?”敏士道:“脚本现在舍下,没有带来。其间半昆半京,并搀杂些梆子调儿,词句并不十分精警。现有张角色单子与这全本戏名,昨夜方才脱稿,今日尚在身畔,不妨大家一看。”说罢,笑微微在衣袋内取出两叠纸来。一叠的封面上写着“以文为戏”四字,一叠的封面上写着“现身说法”四字。众人先看“现身说法”的那叠稿儿,见写的正是许多戏中角色。第一个就是正生谢幼安,以下多是巾生,乃杜少牧、郑志和、游冶之、杜少甫、屠少霞、方又端、夏尔梅与敏士自己等人。又端见把他竟编在巾生里头,顿时放下了心,暗暗连呼“侥幸”。再往下看,是梆子小生温生甫、武生平戟三、须生荣锦衣、毓秀夫,净面李子靖、凤鸣岐,白面邓子通、经营之、金子富,副末方端人、夏尔兰,老外夏尔梅、苏采香,青衫桂天香,梆子青衫花小桃,作旦闻妙香、花好好、柳纤纤,老旦郑老太太、屠老太太,丑旦钱老太太,烟妓蓉仙、黄家娒、张家妹、阿英姐、小妹姐、宝珠姐等。老丑钱守愚,小丑潘少安、周策六、贾维新、计万全、夏时行、宋桓吉、包龙光、包灿光、包祖光、蓝肖岑、施砺仁、花子龙父子、金子富、钱少愚、方又端。
又端一见大惊道:“巾生里已有了我了,怎么小丑里又有名字,可是错写的么?”
敏士道:“又兄不可生气,因你生平所干的事,一半角色应是巾生,一半却应小丑。
好得先是小丑,后是巾生,人贵改过自新,有甚不可?”又端不快道:“分明是一个人,先后用两等角色扮演,历来戏剧中有此例么?”少牧道:“怎么没有?昆戏《三国志》中的曹操,《连环记》内议剑献剑,尚是小面,《捉曹放曹》为始,便改做白面了。
京戏《绿牡丹》中的余千,闹扬州、闹嘉兴等戏,俱武二花,《四杰村》一出,因他救主情殷,且是正戏,改做武生,又兄难道没看见过?总之这个小丑角色,后来既改巾生,便与你无伤盛德,可不必介怀。”又端终觉心中不快。敏士恐他怀恨,有碍朋情,只得呼园丁借支笔来,把小丑上的方又端三字涂掉。又端戏谢了一声“笔下超生”,始转愁为喜。和众人再看,下面许多花旦乃巫楚云、颜如玉、潘小莲、杜素娟、阿金、阿素诸人。那花媚香、花艳香、许行云、冠群芳却在武旦之内。阿珍、王月仙俱刺杀旦,颜如玉、阿素刺杀旦内也有名字。
少牧诧道:“武旦与刺杀旦可有别?况且媚香姊妹死在拳匪乱内,许行云有大闹张园一事,冠群芳有被姚景桓打房间一事,应用武旦扮演。阿珍、王月仙何以俱要刺杀旦扮,又有颜如玉、阿素在内?”敏士道:“武旦是京班角色,刺杀旦昆班与梆子班内俱有。昆班演的是《刺虎》、《劈棺》、《盗令》、《杀山》之类,梆子班演的是《大劈棺》、《烈女传》、《紫霞宫》、《红梅阁后本》之类,与武旦微有不同。阿珍有新马路潘少安行刺一场,王月仙有会香里内捉奸一场,应点缀几个觔斗,故用刺杀。颜如玉发疯一场,阿素火烧一场,俱须跌扑,亦非刺杀旦不可。因而这两个人须用两种旦角兼串,方能各尽其妙。”少牧道:“原来如此。”幼安笑道:“敏翁的心思狠好。因戟三是武探花出身,派了他一个武生,怎又引出许多武角色来,竟有武戏在内?”敏士也笑答道:“武角色尚还有哩,岂但这几个人?你们再往下瞧。”众人又见武二花刘梦潘、安清、富罗,开口跳白湘吟、姚景桓、潘少安,众武行义和团匪众、流氓等,杂角大拉斯、白拉斯、乌里阿苏、格达、麦南诸人,宫女旦幺二妓、粤妓及女本家、娘姨、大姐等人,跑龙套男本家、相帮等人。少甫道:“白、姚二人似俱小丑身分,怎用开口跳串?”幼安道:“白湘吟被人打死,姚景桓重在大闹东尚仁一场,果然开口跳合宜。潘少安有久安里跳墙一场与被邓子通枪毙一场,故而先是小丑,后又是开口跳兼串,与颜如玉、阿珍后改刺杀旦同一用意。”敏士点头,答称“正是”。
众人正当看得高兴,平戟三、李子靖、凤鸣岐、荣锦衣、毓秀夫等先后到来。大家动问:“看些什么?”众人把话告知,彼此重看一过。又看那“以文为戏”的这叠稿子。见第一张上,是八分书的《花花世界全本》六个大字的总(众)目,以下乃是许多子目,俱用京戏名暗合。第一出是《梦游上海》,下注从入梦起,至游沪止。第二出《金兰会》,下注集贤里访友起,至丹桂茶园看戏止。第三出《大嫖院》,下注升平楼遇王月仙起,西荟芳吃花酒止。第四出《打茶坊》,下注此戏专演第一楼拆梢事。
第五出《大跑马》。第六出《龙华寺》,多是本地风光。第七出《赶会》,乃观高昌庙赛会,遇白湘吟。冶之道:“这赶会可也是京戏名么?”幼安道:“此戏一名《凉亭赶会》,又名《刘二姐赶会》,正是京戏。”又看第八出,名《于中取事》,下注从白湘吟局赌起,至谢幼安还乡止。志和道:“《于中取事》这出戏名好生。”敏士道:“那就是全本《借东风》的化名。”众人复看,第九出《二美争风》,下注赏端阳夜宴起,颜如玉拜师止。第十出《游张园》,下注也是园议计起,张园吃醋止。第十一出《盂兰胜会》,下注广肇山庄打醮起,屠少霞吃双双台止。第十二出《胡然天地》,下注点戏一百出起,钱守愚初入花丛止。第十三出《大发财源》,下注杜少牧得中发财票起,大拉斯等打房间止。十四出《中外通商》,下注大马路看洋龙会起,会香里踏仙人跳止。聘飞道:“《胡然天地》、《中外通商》本来是什么戏?”少牧道:“这两出戏都曾见过。《胡然天地》丹桂打的滑头新戏,《中外通商》一名《中外和约》,乃杨家将宋辽联盟故事,恰好把他借用。”众人又看,第十五出《巧得双美》,下注花媚香姊妹嫁人起,杜少牧复修前好止。十六出《青梅宴》,下注此出专演大闹东尚仁事。十七出《美人计》,下注温生甫被围起,邓子通出险止。十八出《万花献瑞》。十九出《丑别窑》,一是双富堂赏菊花山,一是阿珍嫁屠少霞,与潘少安在小房子泣别。二十出《群英会》,杜少甫徐园开九秋社事。二十一出《淤泥河》,钱守愚虹口赌负投河事。
二十二出《坐楼闹院》,下注潘少安跳墙起,颜如玉借屋止。二十三出《兰花院》,乃荣锦衣老旗昌开厅事。二十四出《冤冤冤》,乃花小桃打胎身死事。二十五出《小夜奔》,乃花媚香姊妹双逃事。志和道:“小夜奔那个小字,借得狠是贴切。原本这一出戏系林冲夜奔黄阿渡,不知戏园中何以要加个小字?”敏士道:“原本《夜奔》,乃武生正戏,童伶学串武生,先串此戏居多。戏目上加个小字,系标明童串之意,别无讲究。”志和点头。
随着大家又看:第二十五出《巧姻缘》,乃谢幼安娶桂天香事。二十六出《贪欢报》,下注邓子通枪毙潘少安起,杜少牧孽海回头止。二十七出《游虎邱》,下注巫楚云悔嫁起,与潘小莲赴津止。二十八出《林黛玉逃难》,下注团匪肇乱起,花媚香姊妹遇害,楚云等到申止。少牧大笑道:“这出戏名真个是天造地设。但方才那张角色单纸上,黛玉何以并无名字?”敏士道:“黛玉并非戏中正角,所以单上无名。”又端忽指二十九出《打野鸡》道:“丹桂新戏《打野鸡》,敏翁把他拍合到颜如玉身上,岂不也再巧没有么?”少牧等俱说真是狠巧。复看到第三十出的戏名是《烈女传》,乃桂天香替夫告天,乞代身死事。幼安甚觉凄然。三十一出《观花灯》,乃药材行赛灯。三十二出《富春楼》,下注花好好群仙客串富春楼起,柳纤纤邀少牧吃酒止。
三十三出《打扛子》,乃阿金初打花好好。三十四出《一本万利》,下注周策六遇金子富骗赌起,至满载还乡止。三十五出《不伏老》,下注夏尔梅发标起,至讨娶许行云止。聘飞道:“不伏老的原本戏,可就是伐东吴中黄忠代箭?”敏士回称“正是”。众人又看三十六出《吵家分家》,乃金子多与子富分产事。三十七出《望儿楼》,下注钱少愚瞒母出游起,钱老太太客栈望儿止。三十八出《春香叫喜》,乃阿珍病死事。
三十九出《大闹棋盘街》,乃长春堂许行云等嫖妓事。第四十出《女三战》,下注许行云张园决斗起,至吞烟出宅止。四十一出《京调大会审》,下注颜如玉议捆柳纤纤起,柳纤纤公堂发所止。鸣岐道:“这《京调大会审》原本,可就是《六部审》?”
敏士道:“《大会审》乃是昆剧《钗钏记全本》。近日京班中翻做京戏,故加京调二字,并不是六部大审。”鸣岐又指着下面四十二出《斗牌打架》道:“这出戏是什么化名?”敏士道:“此戏幼年见小丑秃扁儿演过。原名竟是《斗牌打架》。”幼安等连称好巧。复看那戏名之下注着富罗斗牌打架起,阿金二打花好好止。四十三出《案中案》,乃周策六两案并发事。四十四出《叹骷髅》,夏尔梅病中自叹起,至归神止。
四十五出《大快人心》,乃花好好脱籍,阿金、黄家娒游街,与颜如玉发疯,巫楚玉毙命。结末一出《顺风舟》,结到甄[敏]士开留别大会出洋,将一本戏收得干干净净。
众人俱说:“这些戏名引用得巧不可阶。”又端问:“内中《万花献瑞》与《叹骷髅》,原本是些甚戏?”敏士道:“《万花献瑞》就是《富贵长春》。《叹骷髅》乃《全本蝴蝶梦》第一场梆子老生正戏,京班、昆班俱有。近来割去不唱,所以知道的人少了。”志和道:“敏翁把各事编成戏曲,我只道必有唱山歌一出,描写冶之与我当时落魄情形,真堪惭愧。怎的戏目上并无此事,可不侥幸?”敏士道:“本来有此一场,并有屠少霞蹩脚大少拉东洋车一戏,因嫌刻划过甚,故而一齐删去。”少牧道:“说起《蹩脚大少》,上次安哥与我到上海时,正与少霞看过此戏。羞得他面红过耳,坐立不安,如今删去最好。”各人正在谈论,园中又来了几个与敏士同伴东行的人。敏士因把稿纸收起,依旧藏在衣袋之中。见天已薄暮,花园游人渐散,分付园丁,在鸿印轩摆下酒筵,等候客齐入座。这一夜的宴会,真是酒逢知己,众人俱饮了一个大醉。席中幼安等祝颂敏士诸人此去学界与商业界各有进步。敏士祝少牧、志和、冶之诸人此后于花世界上永远勿为魔力所惑;祝幼安、少甫、鸣岐、聘飞等诗酒怡情,共享幸福;锦衣、戟三、秀夫等前程远大无量;颂祷大家尽欢而散。
因公司船次日放洋,敏士即与志和、冶之及诸同伴登轮就道。幼安等送上轮船,直至汽筒三放,方才握手言别,在马头上看那轮船鼓动轮机,如飞而去。见敏士等隐隐的犹在船头,举手示别。幼安诸人也俱举手相答。移时,轮船去远,幼安始与杜氏弟兄回栈,收拾行装,也于这日回苏。子靖、鸣岐、戟三、聘飞、锦衣、秀夫各人,在雅叙园设筵公饯,午后复至栈送行。幼安等算清栈资,少牧另外给了茶房四块洋钱酒资,便令他押送行李下船。和幼安、少甫别过众人,登舟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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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甄敏士与郑志和在东京学成回国,又一同游历欧洲三年。志和出仕为官,颇著政绩。其时郑老太太尚还康健,板舆迎养,欢喜非凡。敏士淡于仕进,回华后与谢幼安、杜氏弟兄、鸣岐、聘飞、子靖诸人往来苏沪,诗酒自娱,并以著书立说为事。
所著新书风行四海,人皆谓其学有本原,非摭拾满纸新名词,其实一无取义者比,卓然为一代通儒。冶之在东京数载,大兴商业,满载回华,重振家声,复成巨富。锦衣、秀夫历任显宦,饶有政声。惟平戟三与幼安、敏士一般的不求闻达,晚年潜心医学,合了范文正“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这一句话。
至于花丛中那几个人,柳纤纤、花好好在济良所期满择配,俱嫁了个克实商人,花烛夫妻,白头偕老。潘少安的妻子潘小莲,在妓院中混了年数,替丈夫还清了风流孽债,得患瘵疾而亡。天津一同到申的钱宝珍,在上海生涯落寞,复赴天津,不知所终。许行云屡嫁屡出,且因爱姘戏子、马夫,竟以淫荡过度而死。杜素娟与许行云犯了同病,胡乱姘人,后患疮毒而亡。阿素(珍)自从在九曲桥被颜如玉一惊之后,回家竟也得了个失心之症,淹缠数月,把手头积蓄的造孽钱用罄,连讨人花小红养他不起,卖掉与人作妾,所得身〔价〕银两,一齐花个精光,方才一命呜呼,不再在世间造孽。警梦痴仙著书至此,有诗一律,总结这前后一部繁华梦道:一百回书信手编,细将绮梦写花天。
甜酸世味尝难尽,险诈人心揭易穿。
是实是虚徵影事,即空即色悟情禅。
繁华过眼都成幻,何必欢场浪掷钱?
[本书初集、二集以光绪三十一年乙巳(1905)九月上海笑林报馆再版之校刊本为底本进行校点。后集以光绪三十二年丙午(1906)仲春上海笑林报馆校刊本(大开本)为底本进行校点。校点者:马美信、黄毅、朱邦薇、邵毅平、王文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