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奥利弗结交新友,第一次参加葬礼就对他主人的行业有了不良看法(2)
第8章奥利弗结交新友,第一次参加葬礼就对他主人的行业有了不良看法(2)
“也就是前天晚上我们才听说这家人的,”教区干事说,“他们的情况我们本来不知道,有个住在同一幢房子里的女人向教区委员会申请,要求派教区大夫去看看,有个女人病得很重。大夫到外边去吃饭了,他的那个徒弟(一个很机灵的小伙子),把药装在鞋油瓶子里,捎给了他们。”“啊,倒真利索。”殡葬承办人说。
“是利索啊,”干事回答,“可结果呢,老兄,你知道这帮暴徒有多忘恩负义?嗯,那个男的回话来说,药品与他妻子的病症不对,她不能随意喝,他说不能喝。这么好的,疗效高,又卫生的药,一个星期以前才给两个爱尔兰工人和一个运煤工喝过,效果很是成功——现在分文不取地白白奉送,外带一个鞋油瓶子——他却回话说她不能喝,先生!”
这种恶行在邦布尔先生心目中活生生地展现,气得他满面通红,用手杖狠命地敲打柜台。
“哟,”殡葬承办人说,“我从——来——没——”
“先生,从来没有。”教区干事吼了起来,“真是闻所未闻。喔,可现在她死了,我们还得把她葬掉,这是地址姓名,这事了结得越快越好。”
邦布尔先生由于为教区感到不平,愤怒地差点把三角帽都戴反了,然后怒气冲冲地离店而去。
“唷,奥利弗,他气得都忘了问问你的情况。”索尔贝里说道,目送着教区干事在街上大步走远。
“是的,先生。”奥利弗答道。邦布尔来访的时候,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躲在远处。邦布尔先生的嗓音,他一想到,就会从头到脚都发抖。他其实也用不着想方设法去避开邦布尔先生的视线。这名公务人员一直将白背心绅士的预言铭记在心,他认为,既然殡葬承办人在试用奥利弗,他的情况最好避而不谈。等到为期七年的合同生效,才能有效合法地消除他被重新退回教区的危险。
“嗨,”索尔贝里先生拿起帽子说,“这笔生意越早做成越好。诺亚,看好铺子。奥利弗,戴上帽子,跟我一块儿去。”奥利弗听从吩咐,跟着主人出门做生意去了。
他们在本城人口最稠密的居民区走了一段路,又加快脚步,来到一条比先前经过的地方更加肮脏、破败、狭窄的街上,停停走走,找寻此行目标居住的房子。街道两边的房屋又高又大,陈旧不堪,住户大都是最贫困阶层,不用看偶尔遇到的几个男女脸上的苦相,只要看看这些房子破败的外观就可以看得出来。行人拢着双臂,弓腰驼背,走路躲躲闪闪。大多数房子带有铺面,可是都大门紧闭,一派衰败景象。只有楼上才住人。有些房屋因年久失修,眼看就要坍倒在街上,于是就用几根大木头的一端撑住墙壁,另一端牢牢地插在路上。看起来,这些与猪栏狗窝无异的房子竟然也被无家可归的倒霉蛋选中了,作为夜间栖身的巢穴,因为钉在门窗上的粗木板有许多已经被撬开,正好留下让人进出的缝隙。水沟阻塞不通,恶臭难当,都是些腐烂的老鼠,就连它们也是一副可怕的饿相。
奥利弗和他的老板来到了敞开着的大门前,上边既没有门环,也没有门铃拉手。老板吩咐奥利弗跟上,不要害怕,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穿过漆黑的走廊,爬到二楼。踉踉跄跄间,他在楼梯口撞上了一道门,便用指节嘭嘭嘭地敲了起来。
开门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殡仪馆老板一眼就看清了全屋的陈设,知道这正是他要找的地方,便走了进去,奥利弗也跟了进去。
屋子里没有生火,却有一个男人一动不动地蜷缩在空荡荡的炉子上边,一位老妇人也在冷冰冰的炉子前放了一张矮凳,坐在他的身边。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在屋子的另一个角落里。正对门口的一个小壁龛里,放着个用毯子遮盖着的什么东西。奥利弗的目光落到了上边,禁不住打起哆嗦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和老板贴得更紧了。尽管那上边盖着毯子,这孩子却依然意识到那是一具尸体。
那男人面容瘦削、苍白,头发和胡子灰白,两眼充满了血丝。老太婆满脸皱纹,仅有的两颗牙齿从下唇突出,眼睛很亮,目光犀利。奥利弗吓得不敢看这两个人。他们看上去和他在屋外见到的老鼠实在太相像了。
“谁也不准走近她,”殡仪馆老板正要走向壁龛,那男的发疯地跳了起来,“别过去。他妈的——你要是想留条活命,就别过去。”
“别说傻话,伙计,”殡葬承办人对各式各样凄惨悲凉的事情早已见惯不惊,“别说傻话了。”
“我跟你说,”那男的攥紧拳头,狂暴地用脚跺着地板——“我跟你说,我不能让她入葬,她在那儿得不到安宁,蛆虫会打扰她的——不是吃掉她——她只剩得皮包骨头了。”
老板没有理会这一番咆哮,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卷尺,跪在尸体旁边,量了一会儿。
“啊。”那个男子在死者的脚边跪了下来,泪水夺眶而出,“跪下吧,跪下吧——你们都过来在她身边跪下。你们听着,她是饿死的。我一点也不知道她的身体有多差,一直到她这次发高烧,后来她的皮肤连骨头都包不住了。屋子里没有生火,也没有点蜡烛,她是在黑暗之中死的——在黑暗之中啊。尽管我们听得到她喘着气叫孩子们的名字,可她连孩子们的脸都看不见。为了她,我上街要饭,他们却把我关进了监狱。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快死了,我心里的血全都干涸了,是他们把她活活饿死的啊。我向看见这事的上帝发誓,是他们把她饿死的。”他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发出一声狂叫,开始在地板上打起滚来。他两眼发直,嘴唇上满是唾沫。
孩子们都吓得魂不附体,大哭起来。只有老太太仿佛对这一切都充耳不闻,一直没有开口,她一边恐吓着要他们安静下来,一边把那个直挺挺倒在地上的男子的领带松开,然后蹒跚着地朝殡仪馆老板走来。
“她是我女儿,”老妇人朝尸体摆了摆头,白痴一样斜着眼睛说道,在那种场合里,这个动作甚至比死亡本身还要可怕,“天啦,天啦。唷,真是奇怪,我生了她,生她时我也不年轻了,现在倒还活得好好的,快快活活的,可她却躺在那儿,又冷又僵。天啦——天啦想想这事吧。真像是一场戏——真像是一场戏啊。”
可怜的老人叨念着,令人毛骨悚然地暗笑道。棺材店老板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等,等一等。”老妇人高声说道,有点像自言自语,“她是明天、后天,还是今天晚上下葬?我都替她收拾好了,你知道,我也得要去。给我送一件大的斗篷来,穿上会很暖和的,天可真冷。在去之前,我们还得吃点面包,喝点酒。可别小气,送点儿面包来——只要一个面包一杯水就够了,我们会得到面包的,亲爱的,是不是啊?”她急切地说,殡仪馆老板又想往门外走,被她一把拉住了大衣。
“是的,是的,”殡仪馆老板说道,“当然会有的,你要什么都有。”他挣脱了老妇人的拉扯,拖着奥利弗,匆匆忙忙地走了。
第二天(这户人家已经得到了半个四磅面包和一块奶酪的救济,是邦布尔先生亲自送来的),奥利弗和他的主人又一次来到丧家。邦布尔已经先到了,还带了四个济贫院的男人来,他们是来扛棺材的。一件旧的黑斗篷披在老太婆和那个男子破烂的衣衫外边。光溜溜的白木棺材拧紧后,四个搬运夫便扛上肩,抬着往街上走去。
“喂,老太太,您的腿脚可得利索些,”索尔贝里凑近老妇人低声耳语道。“我们已经晚了一点,要叫牧师老等着就不好了。走起来,伙计们——能走多快就走多快。”
搬运夫肩上本来就没什么分量,一听这话,便快步小跑起来,两个送葬的亲属尽可能地紧紧跟在后面。邦布尔先生和索尔贝里大步流星走在前边,奥利弗的两条腿比起老板的要短多,只得跟在旁边跑着。
然而,情况并不像索尔贝里先生所预料的那样,他们也大可不必如此匆忙。来到教堂墓地一个僻静的角落时,牧师还没有到来。那地方长满了尊麻,教区居民的墓穴也都修在那里。教区文书坐在教堂的一间小屋里,在烤火,他似乎认为牧师在一个钟头之内来不了。他们便把棺材放在墓穴边上。天上下起了一阵冷冽的细雨。这幅景象引来了一群穿得破破烂烂的孩子,他们在墓碑之间吵吵嚷嚷地玩起了捉迷藏。又忽而改变了兴趣,在棺材上面跳来蹦去。两个亲属则耐心地守候在一旁。索尔贝里先生因为和邦布尔与教区文书有私交,便和他坐在一起烤火看报。
一个多小时就这样过去了,邦布尔先生、索尔贝里,还有那位文书终于一起朝墓地奔跑过来,牧师穿着白色的祭服也紧接着走了过来。邦布尔先生挥起手杖,赶跑了一两个小孩,以维持场面。那位令人敬畏的绅士尽力压缩葬礼时间,四分钟不到就已宣讲完毕。把祭服交给文书后,他便又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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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毕尔,”索尔贝里对掘墓人说,“填土吧。”
填土不是什么难事,墓穴已经装得满满的,棺材最上面离地面也只有几英尺。掘墓人把泥土铲进去,用脚随便跺了几下,扛起铁铲就走了。那群孩子跟在后边,七嘴八舌地抱怨着这游戏结束得也太快了。
“喂,喂,伙计,”邦布尔拍了拍那个鳏夫的背,说道,“他们要关闭墓地了。”
那男子一直在墓穴旁边伫立着,没有离开过。他打了个激灵,抬起头,紧盯着跟自己说话的人,又朝前走了几步,便一头昏倒在地。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婆还在为失去斗篷而痛惜(斗篷已由棺材店老板收回),根本无暇顾及他。大家泼了一罐冷水在他身上,等他苏醒,平安地走出教堂墓地后,才把大门锁好,各自离去。
“喂,奥利弗,”在回去的路上,索尔贝里老板问道,“你喜欢不喜欢这一行?”
“还行,先生,谢谢你,”奥利弗有点犹豫,“不是特别喜欢,先生。”
“啊,奥利弗,你迟早会习惯的。”索尔贝里说道,“只要你习惯了,就好啦,孩子。”
奥利弗满腹疑窦,当初索尔贝里先生习惯这一套是不是也花了很长时间?不过,他想还是不去问这个问题为妙。在回殡仪馆的路上,他一直在回想自己的所见所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