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本章叙述邦布尔夫妇与蒙克斯先生深夜会谈的经过(3)
第50章本章叙述邦布尔夫妇与蒙克斯先生深夜会谈的经过(3)
“鬼都没见着,”克拉基特先生把衣领向上竖了竖,答道,“跟喝低级啤酒一样平淡无奇。你得弄点什么好玩意报答我吧,费金,我可替你看了那么长时间的家。妈的,我无聊得像陪审员似的,要不是我脾气好,和这个小伙子找点乐子,我早就已经进入梦乡了,睡得和在新门监狱里一样沉。无聊透顶,我要是说半句瞎话就让我不得好死。”托比·克拉基特先生一边发出这样那样类似的感慨,一边得意地将赢到的钱拢到一起,塞进背心口袋里,似乎他这种身份的人根本就没把这样几个小银币放在眼里。放好了钱,他大摇大摆地踱出了房间,姿态优雅,彬彬有礼,以致基特宁先生朝他穿着长靴的双腿频频投以艳羡的眼光,直到看不见了为止,并告诉众人说,只花十五个六便士就结识了那样一位有地位的大人物,他认为太便宜了,他才不把自己的小指头一弹输掉的钱放在心上呢。
“你小子真怪,汤姆。”贝茨少爷被这番话逗乐了,说道。
“一点也不怪,”基特宁先生回答,“我很怪吗,费金?”
“你机灵着呢,亲爱的。”老犹太说着,拍拍他的肩膀,朝另外两个徒弟挤了挤眼。
“克拉基特先生可是风云人物,对吧,费金?”汤姆问。
“那是不用怀疑的了,亲爱的。”老犹太回答。
“而且,能认识他是多有面子的事啊,对不对,费金?”汤姆又追问。
“就是啊,亲爱的。他们就是嫉妒,因为他不给他们面子,汤姆。”
“啊!”汤姆得意扬扬地叫着,“是那么回事。他把我的钱赢光了。可我想要的话可以去赚更多的,是吧,费金?”
“你肯定行,”老犹太答道,“而且越早去就越好,汤姆,别浪费时间了,快去把你的损失赢回来。机灵鬼!查理!你们该去上班了。快去,快十点了,啥事都还没干呢。”
听他这一提示,两个少年冲南希点了点头,拿上帽子,离开了房间。小机灵和他那位快活的伙伴拿基特宁先生开了一路的玩笑。说实在的,基特宁先生也没做啥特别的事,要知道,城里不知有多少热血沸腾的年轻人为了在上流社会出人头地付出的代价比基特宁先生高得多,还有一大帮公子哥们(构成这个上流社会的正是他们),他们的名声的建立与花花公子托比·克拉基特是相同的。
“现在,”他们离开房间后,老犹太说,“我去给你拿些钱,南希。这把钥匙是开一个小橱柜的,那里面放着孩子们弄来的一些小玩意。亲爱的,我的钱从来不上锁,因为我没有钱可锁,亲爱的。哈哈哈!没钱锁啊。这是一份苦差,南希,还出力不讨好,不过我喜欢看见年轻人围在我身边。所以什么我都忍着,什么都忍。别出声!”他匆忙把钥匙藏在怀里。“是谁?听!”
姑娘双臂交叉坐在桌旁,表现得对来客一点也不感兴趣,或者是根本不在乎有谁进来出去的,这时候,她听到了一个男人的窃窃私语。一听到这个声音,她就像闪电一般扯掉帽子和围巾,塞到桌子底下。老犹太立即回过头来,她又小声嘟囔着天气太热,这种无精打采的语气和刚才那极为慌乱迅速的动作形成鲜明的对比,不过,费金那会背对着她,一点都没发觉。
“呸!”老犹太低语,像是对有人打扰感到很不高兴。“我先前约的那个人下楼来了。千万别在他面前提钱的事,南希。他不会逗留多久的,不会超过十分钟的,亲爱的。”
听到外边楼梯上响起了一个男人的脚步声,老犹太忙用他那皮包骨的食指在嘴唇上比划了一下,端着蜡烛向门口走去。他和来客同时来到了门口,那人匆匆走进房间,已经到了姑娘面前,却还顾得上看见她。
来的是蒙克斯。
“这只是我认识的一个年轻人,”老犹太见蒙克斯一看有生人就往后退了退,便说道,“南希,你坐着别动。”
姑娘往桌边靠了靠,随便扫了蒙克斯一眼,就把目光缩了回去,但在他朝老犹太转身的那会,她又偷偷看了看,这一次的眼神是那样敏捷犀利,耐人寻味,假如有位旁观者注意到了这种变化,那几乎无法相信这两次的目光是发自同一人。
“有什么消息吗?”费金问。
“重大消息。”
“是——是好消息吗?”费金吞吞吐吐,似乎害怕会因为太乐观而激怒对方。
“还不算坏,”蒙克斯微微一笑,“我这回是绝对够麻利。我们找一个地方说话。”
姑娘又往桌子使劲靠了靠,没有要离开这房间的意思,尽管她看出蒙克斯是冲她说的。费金生怕硬撵她出去她没准会大声嚷嚷钱的事,就朝楼上指了指,带着蒙克斯走出了房间。
“不是咱们以前待过的那个鬼地方。”她听到那个男人在他们上楼时说。老犹太笑起来,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从楼板发出的嘎嘎的响声来看,他似乎把那人带上了二楼。
他俩的脚步声在房里的回音还没有完全消失,南希就已脱掉鞋子,撩起长袍胡乱盖在头上,裹住胳膊,站在门边屏住呼吸饶有兴趣地听。响声一停,她便蹑手蹑脚迈着轻盈得让人难以置信的脚步,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爬上楼梯,消失在黑暗的楼上。
房里至少有一刻钟的时间一直空无一人,然后,那姑娘又像游魂一般飘然而至,紧接着便听见那两个人下楼的声音。蒙克斯径直朝街上去了,老犹太又慢慢走上楼去取钱。他回来的时候,姑娘正在整理她的帽子和围巾,好像准备走了。
“喂,南希,”费金放下蜡烛,大叫着往后退了几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苍白?”姑娘应了声,说着用手遮着眼睛,像是要好好看看他似的。
“太吓人了,你一个人干啥了?”
“没干什么啊,就坐在这个不透气的地方,也不知有多久,”姑娘若无其事地说,“把钱给我,我要回去了,这才够朋友。”
费金把钱如数递到她手里,每点一张钞票都要叹一口气。他们没有再说其他的,只说了声“晚安”就分手了。
姑娘走到空旷的大街上,在一个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有好大一会,她仿佛全然迷茫,无法挪步。忽然,她站起来朝着与赛克斯等她回去的正好相反的方向匆匆走去,她不断加快步伐,后来逐渐变成了狂奔。她跑得筋疲力尽才停下来歇口气。突然她好像平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是在做一件想做而又力不能及的事情,她深感痛惜,扭搓着双手,不禁哭了出来。
也许是眼泪减轻了一些她内心的压抑,也许是意识到自己无能为力的无奈,她转过身,用几乎同样快的速度朝反方向奔去——一方面是为了弥补失去的时间,另一方面也为了与自己汹涌的思绪步调一致——她很快就到了她先前扔下那强盗一个人待着的住处。
即使她出现的时候显得有点不安,赛克斯先生也没觉察到,他只是问拿到钱没有,在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后,他满意地嘟囔了几句,就又把头搁到了枕头上,继续做她回来时曾被打断的美梦。
幸运的是,第二天,赛克斯先生只顾着吃吃喝喝,这对改善他的暴躁脾气起到良好的效果,他没时间也没有兴趣对她的举止挑三拣四了。她却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似乎即将迈出大胆而又危险的一步,而这是需要激烈的思想斗争才可以决定的。这种神态逃不过眼光锐利的费金的眼睛,他可能会立刻提高警惕,但赛克斯先生缺乏敏锐的洞察力,无论对谁都是蛮不讲理的态度,从来不为一些比较细微的事操心,再加上前边所说,他又正处于一种少有的好状态中——他没看出南希的举动的任何异常之处,确实,他一点也没有为她操心,即使她的不安表现得非常显而易见,也不大可能引起他的怀疑。
天色渐暗,姑娘的兴奋却仍在升温。夜幕即将来临以后,她坐在一旁,等那个强盗醉倒入睡后,她的脸颊显得非同寻常的苍白,眼睛里燃着一团火,连赛克斯都惊诧地注意到了。
赛克斯先生由于发烧而有些虚弱,他躺在床上,正在喝掺了热水后不那么烈的杜松子酒。当他已经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把杯子递给南希,让她再添满的时候,他才发现了她的异常。
“嗨,见鬼了。”他用手支撑着身子,盯着看姑娘的脸,说道,“你看上去就跟个死人复活似的。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儿?”姑娘回答,“没什么事啊。你这样死盯着我干吗?”
“是什么蠢事?”赛克斯用手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着,问道,“什么事啊?你什么意思啊?想什么呢?”
“想很多事啊,比尔,”姑娘颤抖着,用双手捂住眼睛,答道,“可是,天哪!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她强颜欢笑,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但那种口气给赛克斯留下了好像比之前她那慌乱惨白的面色还要深一些的印象。
“那我来告诉你咋回事吧,”赛克斯说,“你要不就是染上热病现在快发作了,要不就是会发生什么不对劲的事,还是危险的事。你该不是——不,见鬼。你不会做那种事的。”
“干什么?”姑娘问。
“不会的,”赛克斯直钩钩地盯着她,自言自语道,“没有比这姑娘更死心眼的了,要不我三个月前早就割断她的喉咙了。她是快发热病了,就是这样。”
赛克斯这样安慰着自己,一口喝干了那杯酒,接着,他骂骂咧咧地叫着给他药。姑娘非常麻利地跳起来,背对着他迅速把药倒进杯子,递到他的嘴边,让他喝光了里边的药。
“好了,”那强盗说,“过来坐在我身边,拿出你本来的样子来,不然我就要叫你变个样,等你想变的时候也变不回去了。”
姑娘听了他的话。赛克斯紧紧握住她的手,躺倒在枕头上,转头盯着她的脸,闭上又睁开,再闭上,再睁开。他不安地变换姿势,两三分钟之间,他几次差一点睡着了,又几次满脸恐惧地坐起来,怅然若失地看着四周。终于,他好像被人当头一击似的,突然陷入了沉睡。紧抓着她的手松开了,举起的胳膊软弱无力地耷拉在身旁。他躺在那里,就像深度昏迷的人一样。
“鸦片酊终于起作用了,”姑娘从床边站起来,嘀咕道,“就是现在走,估计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