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浮-沉64
“小北出宫去了?”
半躺半靠在榻上的李宁玉睁开眸,生涩地轻声问了句。她身着里衣,披着一件深褐色的外袍。乌发似是刚刚梳洗过,披散在身后。清隽的脸庞在头上一圈白布的缠绕下,更显苍白而透明。
榻边的李嬷嬷抿紧着唇,不言不语地为她拢了拢被角。直到李宁玉固执的盯视了她半晌,李嬷嬷这才垂下眸微不可闻地恩了一声,给出了答案。
李宁玉微蹙的眉心松了松,如此就好。
这次没同顾晓梦说清自己要做的事,是其中因果与顾晓梦无关。但自己若无其事,当做无事发生一般不同她通气,事后她必然是要生气的。
不,也许不用等以后,她现在已经生气了吧?以金生火今日会主动给她递消息的态度来看,晓梦今日去必有收获。
李宁玉眼眸里闪过几分无奈几分温柔,现在的顾晓梦,可不是以前的萧梦。
上次才答应了顾晓梦会同进退,完全不让顾晓梦知道是不可能的。想起顾晓梦方才侧歪着头说要去找金若娴玩儿的模样,李宁玉拉耸着的柳眉也微微一动,沉重地仿佛上了枷锁的心口微微一松。
当时顾晓梦是那么一问,但自己岂能不应?不应下来,顾晓梦怕是当时就能察觉出什么来。不知晓梦现在是在回去的路上,还是在出门的路上?与顾晓梦分开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时辰左右了吧。。
李宁玉眸子从窗口透出的昏暗天色上移回,拇指无意识地在食指上轻碾。
小南端着药碗从外间进来,李嬷嬷起身接过。小南觑了眼李宁玉,见她并无吩咐,躬了躬身便退了出去。
“叮。”是汤勺撞击到碗内的声音。
李宁玉回过神,望着李嬷嬷搅动着汤勺缓缓走来,眉间微微一蹙。但很快又恢复了属于长公主殿下的淡然。
“给我吧,我自己来。”
喂药什么的大可不必,她伤的不是手。
李嬷嬷转着手里的汤勺,擡眸瞥了眼李宁玉,一直绷着的脸色有微微的转变。“殿下小时候,若无人喂,定是不会喝药的。”
李宁玉的目光在药碗上停顿了片刻,往身后靠了靠,闭着眸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嬷嬷您也说了,那是小时候。”
即便不愿去想,但许多事,早就与小时候不同了。。
李嬷嬷擡头看了眼李宁玉再次垂下头,眼底浮现出一抹自嘲之色。她并非固执自我之人,她何尝不知,如今早已不是从前?
世事斗转星移,时间不会给任何人优待,世事不以个人意志而转移。也许是安稳日子过长了,她现在才会如此。。不舍、忧心。
“殿下说的是,是老奴糊涂了,确实,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李嬷嬷音调下浮,喟然长叹。
李宁玉羽睫轻颤,沉默不语地接过李嬷嬷递上前的药碗。药碗一靠近,浓重的药味便扑鼻而来。弃勺子不用,李宁玉仰起脖子,几口便将药喝了下去。
放下药碗,李宁玉蹙着眉干咳了几声,接过了李嬷嬷及时递到面前的帕子,捂着嘴又咳了几声。李嬷嬷又递上了蜜饯碟,李宁玉犹豫了片刻,还是撚了一颗放进了嘴里。
一旁的李嬷嬷忍了又忍,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问:“殿下你今日又何必这般着急?您就,不能再等他一等吗?”
李宁玉蓦然擡头,对上李嬷嬷的眼神,两颊的肉紧了又紧。
着急?她已经等了许久了,这三年。。筹谋许久亦可能于事无补,事事岂能尽如人意?她等过了,可只有她一个人留在原地,于世事毫无益处。
这世间,本也没有人会永远停在原地。阿娘如此,阿翁如此,她,亦如此。唯有快跑两步,才有可能中断这场追逐。
嘴里的蜜饯似乎都无了滋味,徒留在嘴里硌得人心发慌。药味的苦涩感已经渐无,可它此刻,却正冰凉而顽强地贯穿了李宁玉的整个心房。
沉默了一会,李宁玉缓缓开口道:“嬷嬷,长痛不如短痛,一口喝干也是苦一回,小口小口抿下去,亦是苦一回,还苦的更久,不是吗?”
舌尖顶了顶上颌,李宁玉暗里捏着薄被的手指微微发白。她今日只是一试,而阿翁的态度也已经说明了一些事。前几日自欺欺人的臆想终不得长久,但阿翁所做之事,她必须阻止!
李嬷嬷闻言眸子缩了缩,端着空药的手微微用力。事情终要有个结果,而世间安得两全法?殿下也好陛下也好,甚至是她自己,终究都是各在其位,各有立场。
心中暗叹,终于放弃了不切实际幻想的李嬷嬷深吸了口气,朝着李宁玉欠身行了一礼。
“殿下仁厚,是老奴僭越了。”
李宁玉并没有因李嬷嬷的态度而有所放松,因为她比李嬷嬷更清楚,有些事,才堪堪展露一角而已。
“嬷嬷,劳您照看阿翁。本宫累了,退下吧。”李宁玉含着只剩核的蜜饯,暗哑的声音有囫囵,却异常坚定。
“喏。”李嬷嬷行着礼,再次微叹一口气。苍老肃正的容颜在那一刻似乎软和了几分,却又苍老了几分。
……
“愚蠢!”李迩忍不住低斥一声。
没有心情再看折子,李迩皱着眉,将之随手往桌上一扔。
一侧的赵总管低眉顺眼地弓着身,微欠了欠身。但又觉不妥,又直起了身。眼皮动了动觑了眼,又赶忙垂下了头。
“太医去了吗?”李迩拧了拧眉心,沉声问道。
“是,去了。万幸茶盏未碎,殿下只是额头破了皮,肿起了一大块。不过近日来殿下累着了,所以一时有些缓不过来。现下李嬷嬷应该已伺候着,在崇德殿安寝了。”赵总管轻声答道。
李迩冷哼一声,斜了眼赵总管。“谁问你宁玉了?吾是问,太上皇他老人家!”
赵总管一愣,太上皇虽气的不清,但身子健朗并无不妥啊?陛下难道是想。。赵总管浑身一颤,再微微擡头小心窥了眼,见李迩正皱眉看他,赵总管冷汗直冒,一个激灵之下瞬时恍然大悟。
“是!是。陛下问的是。太上皇,太上皇他昨日在桃林里饮了酒,春风一吹,现下似是,似是浑身无力,殿下仁孝,正在崇德殿侍疾。”
赵总管赔着笑,小心翼翼的同时又松了口气。
李迩恩了一声,沉着脸挥退了躬身的赵总管。
赵总管出了殿门也顾不得擦头顶冒出来的汗,立马加快了脚步离开。
崇德殿那边会做何反应,陛下未言他便管不着。赵总管觉得,陛下与太上皇这对看似不亲的父子俩,在殿下的一些事上似乎有着一贯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