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浮-沉70
李迩陛下立在御座前,冕冠上的12颗五彩玉珠纹丝不动。半晌,李迩才瞥了眼窦思,淡然道:“医博士何在?将人带去偏殿,先行医治。”
趴伏在地的小内侍擡起头,倏然煞白的小脸和森然骤缩的瞳孔,衬的他额头那一块红肿越发鲜艳。然后,“砰”地一声,小内侍毅然决然地再磕到地。
这一次,额头不再只是一片红肿。
金砖被迸溅出的鲜血染红,不复光洁。刺目的颜色,让人眼皮一跳,空中飘荡着的细碎尘埃,似乎都为之一震。
顾晓梦眼底锋芒一闪,倏然看向斜对面的倭国使团。
倭国使团里,鹫巢铁夫皱着眉头,眼底带着忧心和关切地望向御座之上,稍后他一个座位的松井石根面无表情。他们身后的龙川肥原则是欲言又止,眼中是不解和惊叹。
抿紧了唇,顾晓梦冷漠地再次看向殿中央。
小内侍已再也维持不住身姿,瘫倒倒地。他虚晃的双目里没有焦距,发白的唇颤抖着,双手扒着地面似想起身。医博士立马上前,但几息后,孤注一掷的人还是彻底断绝了生机。
透过人群的缝隙,看着小内侍饱含诸多情绪的眸子在转瞬间彻底失去了光采,顾晓梦攥了攥手掌心,别开了脸。
马前卒通常等不到出人头地,便会人头落地;鸡蛋碰石头,注定要粉身碎骨。
龙川肥原的目光追随着彻底没了生息被擡走的小内侍转移,微叹了口气摇头感怀。但回过头时,却是看了眼顾晓梦。
待顾晓梦察觉并回眸望过来,龙川肥原谦然一笑,躬身颔首。顾晓梦的眉头挑了挑,秋水翦瞳里如同粹了冰。
挑衅,还是威胁?
城中起火?张祖荫能拿来当挡箭牌,想必不是小打小闹。除了是猛火油,除了因为这群贼心不死的家伙,顾晓梦想不到其他缘由了。这恐怕,就是玉姐今日没能来的原因吧?擡高下巴收回了目光,顾晓梦案几下的手心攥得更紧了。
“陛下,照此说来,是吴志国与张祖荫两人为君分忧之心甚切,这才在崇德殿内外僵持不下。太上皇他老人家想必应无大碍,不然,这位小黄门也不会如此轻易从崇德殿脱身。”左仆射沈洎率先打破了僵局。
“陛下,臣以为。。”
“陛下,臣以为张、吴二人虽是因忠心,但热血激荡之下,敢在千秋节于宫中大动干戈视,也实在过于放肆了些,该罚。”沈洎肃然地截断了窦思的话,履行着他的职责。
手擡在半空的窦思,没忍住瞪了沈洎一眼。堵住小内侍刚才意有所指的诛心之言也就罢了,这后一句,难不成是特意提醒他,眼下是个什么场面?!哼,小人之心也!
窦思再次行礼,锲而不舍地高声道:“陛下,臣想说,这崇德殿的消息南衙禁军不知何故还未有消息来,不若就让左仆射前去一探究竟?”
沈洎眼角微抽,窦思这个老……国公,当真是一点亏不肯吃。
南衙禁军是属于他的管辖,该是他去管没错。但如今的皇宫之中,是以陛下亲掌的北衙禁军和百骑为主。真有人来来报信,那也该是百骑或者北衙禁军才对。窦思这厮分明是看准了他此时不便申解,甚至想推他去漩涡中心!
被挤兑的不快只是一瞬间,沈洎就调整好了心态。深深朝着御座稽首,沈洎带着十二分无奈,应下了窦思这个带着不怀好意的提议。
“陛下,臣……请往。”
决定权,在窦思手里吗?呵!沈洎坚信,无论他应不应,陛下也不会让他这个帝党这时候去崇德殿主持大局。若去了崇德殿,谁知道会不会成了水倒在亵裤上,不是,也是。
挑动群臣的神经毫无必要,不过让窦思如愿前往,那也是不能的。
然而不等沈洎开口推荐可行的人选,兵部尚书徐恩曾就无缝连接地出列,恭敬地道:“陛下,臣请与……臣请前往,将张祖荫与吴志国一同缴械。”徐恩曾的目光,在二皇子李铭城身上停留时,语速十分明显的停顿了一下。
李迩陛下目光深邃的望去,轻不可闻地笑了一声。沈洎眉间一跳,没有做声。窦思瞥了眼徐恩曾,亦没有开口。
金生火不动声色地扫视着上面那几人的神色,脑子里极速运。
吴志国如今是李铭诚的下属,理论上自然该管。但此时此刻,众人最先想到的,是陛下和太上皇之间,李铭诚与胞妹李宁玉一般,与太上皇更亲近吧?
所以,徐恩曾的意思是崇德殿那,李铭诚该去,还是不能去?只这一句谁又能说,徐恩曾是有意还是无意?比起窦思的直愣言语,徐恩曾这一句可高明太多了。
金生火知道徐恩曾有所偏向,却未曾想,徐恩曾会亲自下场!大殿里突然清晰可闻的风声让金生火知道,沈洎意图让风波消弭与于无形的想法,怕是要难以实现了。
默默地观望暗自喟叹,金生火再擡起头,额间的悬针纹骤然一紧。瞥了周遭一眼,金生火眼底的犹疑一闪而过。但很快他就拿定了注意,倏然站起。
垂下自嘲的眼眸,金生火再擡头后,他周遭同僚谦和地笑了笑,躬身一礼,道:“陛下,此事不过是小事,何需劳驾左仆射与尚书亲去?不如,让臣走一趟?”
沈洎眼中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徐恩曾眉头微拧看向了窦思,窦思却是看了眼金生火,露出了老怀大慰的神色。嘿,熟人呐。
御座上,无人敢直视的李迩陛下压下了嘴角那一丝上扬的弧度,沉吟了一声后看向了殿内众人,道:“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啊?”
“陛下圣明。”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目光下,裘正恩立即出列表了态。仿佛但凡落于人后一步,就会被人抢走了机会一般。
沈洎和窦思神色各异,却是对视一眼。随即,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一同朝着李迩陛下行礼,道:“陛下圣明。”
裘正恩在前,沈洎窦思在后,接下来,自然是从者如云。圣明几字在含元殿内此起彼伏,稀稀落落的最后变成了统一口径。金生火接下了口谕,退出了含元殿。
残留的血腥味早在这对峙期间悄然散去,殿内的气氛逐渐恢复了正常。
鹫巢铁夫的神色看不出变化,旁边原本面无表情的松紧石根,脸色却阴沉了几分。龙川肥原眼神晦暗不明的扫了眼远处的裘正恩,恍若未觉的裘正恩已经一掸衣袖缓缓坐下,正对着沈洎微微一笑后擡手举杯。龙川肥原面皮微抽,勉力垂下了头颅。
窦思迈着大步回了座位,鲁直地再次投入到勋贵们的阵营里。方才还目光冷冽如有实质的李景诚端起了酒杯,对着李铭诚笑了笑。李铭诚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地端起了酒杯。
顾晓梦眉间嘴角微微上扬,侧面看去,明媚而张扬。指尖撵着酒盏,半垂下眸后,她又无意识地走了神。直到现在,李宁玉都还没来……
一旁的戴笠收回了目光,微笑着与身侧各国的使臣亲切地交流,将副使的责任尽善尽美。酒宴继续,殿内继续众筹交错,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重要。
……
坐北朝南的崇德殿殿群,一如它初建之时,规模宏达而严整开朗。飞起的斗拱上,此时没有一只鸟雀敢于停留。
张祖荫腰挎横刀站在正殿殿门外,神情凝重地紧盯着那朱红色的大门。在头顶阳光直直的照射下盯得太久,他的双目开始有些恍惚。
虽然成功以护卫之名顺利地进入了崇德殿,可他却一直没能见到太上皇李奕。这不应该,这很不正常!然而不等张祖荫后悔,吴志国就从外面将崇德殿团团围住了。
依旧没拿定主意的张祖荫脊背隐隐发寒,有些心慌意乱。
明明,明明他接到的消息,是说太上皇已将百骑司统领召进了崇德殿。可是为什么直到现在,太上皇仍没有其他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