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待价而沽
第31章待价而沽
初冬清晨,玻璃结了一层霜,海色和阳光都淡了,入眼雾茫茫的。
霍叙冬在玻璃窗上哈了一口气,手指为笔,写了个“古”,结尾时笔锋一变,又改成了个“故”。
有一瞬间,他感觉回到了中学时代,母亲病故,父亲也跟着抑郁离开,这期间他为了中考住校三个月都没回家,一回家,家里只剩个年迈的奶奶,抹着泪终于跟他说了噩耗。于是,预期中家的热闹一下子抽离了。
而现在奶奶也不在了,任何一个人都不在了,真是令人窒息的孤独。
这种孤独感像饮了一口冰水,从舌尖汲入,流向喉头,又从食道一路浇灌到胃,冻得整个人僵成个冰棍,站在冬日的街道上,成为任何一根电线杆,从早站到晚。入夜了,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没有一人能带他回家。
他曾经以为古瑭会带他回家的。
事情发生已近一月,从当初的大脑空白,到如今已能坦然回忆当晚的细节。这期间,霍叙冬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不停搜寻线索和破绽,从证据链、尸检报告、甚至亲眼看着火化、入棺,可现实就像一道道无缝的墙,将他包裹在唯一正确的答案之中——
古瑭的的确确杀了他们。真相很残忍,但他必须接受。
不止如此,当晚的事太过蹊跷,纵使古瑭事先踩点,安防也不至于如同纸糊。事发第二日,他熬了几天几夜将公司人员层层筛查。每家公司都有竞对暗线,这很正常,即使他早有预期,但筛查结果依然令他心寒,内奸竟与他如此之近。
沈阔或是关越,或者两人都是,还不能太早下定论,但他果断换掉了他们,让许翊舟和彦龙成了他新的左右手。
朋友、爱人、亲人,仿佛一夜之间都变得不可信,他的手掌贴在玻璃上,手臂一划,将那个“故”字抹去,视野一下子变得清晰。
可窗外依旧灰蒙一片,不过变成清晰的雾。
真相到底是什么,他看着自己润湿的手,陷在混沌中,找不到方向。信仰崩塌,仿佛一切都在失控。
这种失控的心率,就和当年隔了三月之久才听到父母的讣告如出一撤,他看着杂草丛生的墓碑,只能被动接受噩耗,甚至无法问一句为什么。他耳边还回响着父亲最后的话:“等你中考结束,爸爸就能带着你妈出院了,到时候我们在家好好做上一顿饭,为你庆祝。”
而这顿饭成了每年的清明寒食,真是可笑至极。
“咚咚咚——”
办公室的敲门声打断了霍叙冬的神游,门一开,许翊舟拿着外套进来,向他欠身:“老板,拍卖会的时间到了,我们该出发了。”
——
这家名为“六欲天”的俱乐部,坐落在寸土寸金的金融区顶层,毫不掩饰的声色犬马,专门为富商搜罗可口美丽的“宠物”。
除了季度的宠物交换大会,还有密闭式的vip拍卖,就和珠宝展会上拍下一条钻石项链并无二致,甚至还廉价得多。
霍叙冬进场下车,脱了外套,领取号码牌,带上一副黑色面罩。面罩只遮了半张脸,还能完整展露他冷肃的唇峰。
“您的排序为12号,5分钟后,我们将带您巡览拍品。您可事先翻阅展品信息,进入展厅后,您将无法携带任何电子设备。本次的巡览时长为10分钟,请您合理安排时间,祝您遇至心仪,竞得愉快!”
霍叙冬坐在包厢沙发上,听着耳机里的女声播报音,随意翻开茶几上的一本册子,20只“宠物”,每张照片下密密麻麻记录了各种参数,从身高体重,脾气秉性,详细至舌头软硬和后面的开发程度。
突然翻至古瑭那一页,纸张微不察觉地颤了下,几秒钟后,霍叙冬的视线从照片中移开,面无表情地扫过一行行参数,停留在最尾的星级评定——4.5星(5星满级)。
因脾气不好,还爱撬锁逃跑,驯服难易度那栏扣了很多的分。
他不得不承认这家俱乐部的专业度,以他对这只“宠物”的理解,这些参数记录得十分精准,无可挑剔。
包厢门很快被敲开了,一位身着制服裙的服务员走进,恭敬道:“霍先生,到您的时间了。”
——
“滴”声一响,沉重的木门自动轰隆移开,入目是一条幽暗深邃的走廊,冷光从头顶往下照,打在木质地板上,像覆了一层霜。
霍叙冬单脚迈入,皮鞋底当即发出清脆的回响,告知着每个“宠物”该做好新一轮的准备了。
整条走廊呈回字形结构,出入口互不相通,里圈每隔十米陈列着一个“宠物”。这些“宠物”被关在一个个玻璃隔间内,头顶炽白的打光打下,背墙的黑色丝绒布将他们的肤色衬得雪白。
安全起见,每个“宠物”的脖颈都被一条锁链牢牢栓紧,买主可隔着玻璃观察他们的品貌、性格、以及眼缘。此外,这层玻璃不是全封闭式的,底部约摸留了20公分,可供买主踢踢小玩意儿,试试脾性和手感。
“回”字已走了四分之三,霍叙冬的脚步不紧不徐,将每个玻璃窗内的“宠物”都扫了一眼。
无论过去经历如何,或富家少爷,或地痞流氓,一沦落到此地,“宠物”们就得赶紧想办法为自己谋个好主人。有钱的主顾相貌参差不齐,多是发福的中年男人,年龄跨度更是从三十来岁一路飙升至八十。故此,今晚能见到像霍叙冬这般年轻英俊的,简直像中了头奖。
自打他迈入第一步起,几乎所有“宠物”的视线就牢牢扒在他身上,身形笔挺,气质儒雅,修长的骨节上戴了枚素戒,冷白反光随着步伐晃动微微闪亮,哪怕只露了半张脸,也遮掩不了好相貌。
原本跪趴着的“宠物”们纷纷半立起,由于被禁止出声,他们眼泪汪汪地试图用小声的呜咽、低鸣、或是锁链的敲击声吸引霍叙冬,可霍叙冬只是匆匆一瞥,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
直至倒数第三个玻璃房前,一只手臂突然从底部缝中伸出,紧紧抓住了他的皮鞋。
白皙光裸的皮肤包裹着坚韧的肌肉,因长期见不到阳光,只吃流食,脸颊稍稍有些瘦削,连带着那只胳膊上的青筋也格外凸显,颤抖着,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霍叙冬终于停下脚步,转过来,微微弯下腰,看着玻璃窗内趴伏着的古瑭。
未着寸缕,脖颈上锁链的束缚使他只能摆出一个半跪半趴的羞耻姿势,他被迫仰起头,嘴巴翕动,试图想要说些什么,但出于各种客观的、主观的原因,他只能红着眼眶,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直直地看向霍叙冬。
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只是这狗向来是不听话的,他曾狠狠咬过霍叙冬一口,咬得鲜血淋漓,然后逃出家门,被人掳走,关在笼子里,又回过头渴望主人为他赎身。
事到如今,霍叙冬也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主人了,他勾起嘴角,冲古瑭一笑,那表情分明挂着温度,眼神却冰冷让古瑭不寒而栗,浑身瑟缩了一下。
古瑭这一抖,原本紧扒皮鞋的力道也失了,他的手刚松开一公分,就被霍叙冬擡起脚,狠狠踩在了地上。他随即重心不稳,再次跌趴在地,比一只狗都没有尊严。
做工精良的皮鞋尖压着他的手指,轻轻地踩碾,鞋底花纹不断凌虐着他的手背,他咬牙忍着碾疼,被不停磋磨,几乎能背录出花纹的样式。
手臂因伸出的时间太久而缺血,麻得像针刺似的,他强撑着身子向前匍匐一寸,眼前的皮鞋尖突然凑近,下一秒,他下巴一凉,被迫生硬地擡起头。
二十公分的空隙足够让下巴彻底擡起,他看着霍叙冬笑眼诡谲,声音冰冷:“呵,求我买你,不先表示一下,我怎么知道物有所值呢?”
只是隔了张面具,竟觉得此刻的霍叙冬好陌生,古瑭陷入了一场不知所措的恐慌,心口刺痛,强忍住喉头的呜咽。
但渐渐的,他认清现实,失去了希冀,连眼神也终于黯淡下来。他开始撕下好不容易愈合的自尊外皮,翻找脑海中,在坠落人生低谷那几年学到的知识——他低下头,伸出干净的舌尖,小鸡啄米似的,一点点舔舐霍叙冬的皮鞋尖,终于像只听话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