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三年
劫后三年
这一天,在后来被称为神劫之日,而不久后就满目绿意的九丘废土也不再设有结界,每日都有前来瞻仰那半截神木断桩的妖族。
被堕神利用的龙主长霆在被拍下神域时已经修为尽废,苏醒后受到那秘法的反噬,不堪万蚁噬咬般的痛苦,亦无法接受妻死子散身败名裂的现实,自绝而亡。他死后,紫鳞巨龙的身躯却萦绕着象征罪业的污浊黑气,无法羽化。云渊终是不忍他曝尸荒野,一把火将他焚化,却留下巨龙的骸骨,让它在此为那些命丧他手尸骨无存的小妖们永世赎罪。
神劫日的当晚,山扈暴毙于诸次山的住所内,一夜之间,其党羽也全部被杀,神不知鬼不觉,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知是哪位大妖的手笔。
次日,蛇族山扈的丑恶面目被大白于天下,他与长霆沆瀣一气,为虎作伥,助他在大□□处掳掠妖族,供他吸食灵力,莽浮之林中那片恐怖的弃尸地就是如山铁证。
山扈一死,被他变相囚禁的风追幻获得了自由,揭露了当初一众长老死亡的真相。蛇族族众意识到被奸人蒙蔽,痛骂山扈狼子野心,迎回了风姒和追随她在外流浪的蛇族。
九丘神劫一战之后,所有曾不顾安危与堕神交过手的大妖都倍受尊崇,本就盛名在外的五大城主和凤凰神鸟一族自不必说,蛇族族长风姒的养子烛幽、空桑城的君夭公子以及一位来历神秘的金发小妖经此一战名声大噪,龙族云渊公子则因他的悲惨遭遇和冷傲不屈备受追崇,虽然龙主长霆为一己私欲引来浩劫,差点令世界毁灭,已被唾骂成魔龙,但云渊公子却凭一己之力平衡了龙族的风评,没有引起大陆上妖族对海中妖族的偏见与歧视。
而神劫日至关重要的那位叫做荆梦的人类女子的事迹传说,更是流传遍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为众妖津津乐道。
传闻,在众妖都被堕神打倒之际,一个拥有神力的人类女子从天而降,与那堕神同归于尽。
又有传闻,那人类女子是母神行走在世间的化身,救下众妖灭了堕神后,便事了拂衣而去。
还有传闻,那人类女子是堕神寻找了千年的爱人,因心中另有所爱不肯屈服,逃离至此,却不料堕神以这世界的存亡相要挟,她心地仁善,不忍众妖因她受难,于是以身饲虎,随那堕神回到了神域,换得了整个世界的太平。
纷纭的传闻中,亦真亦假。在热烈而兴奋的氛围中,众妖忙着庆祝浩劫已过,忙着修缮垮塌的房舍楼阁,不知不觉三年过去。
又是一年春好时,空桑城依旧一派繁华气象。
城中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若隐若现的香气,非花草清香,亦非菜肴酒香,像是某种木香。
黑影皱了皱鼻头,这怪香极淡,城中大多数妖都闻不到,偏偏她嗅觉太灵,三年了都还没习惯。
她歪歪斜斜地坐在九层方塔底层大门的台阶上,懒散地翘着一条腿,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路上往来的行人。
“玄姐,还等呢?”一个背着背篓的蓝衣少女停下脚步,朝她打招呼。
乌玄擡起下巴,笑了笑,“反正闲得慌。”
“唉,馆主大人想来是伤得不轻,这乐馆都关了三年了,连涂玉姐姐也不见了……”
乌玄笑容淡去,金绿色的眸中有丝暗芒掠过,岔开了话题。
“罗罗,前两日不见你路过,去哪儿玩了?”
叫罗罗的少女俏皮地瞪了她一眼,噘嘴道:“什么玩啊,玄姐,我在认真工作认真修行呢!”
“好好好,你最勤奋……”乌玄笑着敷衍。
“不过呢,我确实不在空桑,我去都广,赚了一笔大的呢!”
说着,罗罗凑近到她跟前,俏丽的小脸上一副神秘兮兮的神情,“怪医毕方找我买药草的途中,收到了什么消息就匆忙离开了,连讨价还价都没顾得上。我离开的时候,听说是都广城主醒了!”
“嗯……”乌玄有些心不在焉,“然后呢?”
“你没听说吗?三年前神劫那日,不是地动山摇吗?咱们空桑塌了好些屋舍,都广也没例外啊,”罗罗说得来劲儿,棕眸炯炯发亮,“而且连城主府后院都塌了,据说整个院子都塌陷出一个巨坑,貌似地下有暗室,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上好的白玉碎块在废墟里到处都是,重伤回府的都广城主见到时当场就喷出一口血,昏迷不醒,这一倒就是三年。”
说罢,她邀功似地望向乌玄,却见她兴致缺缺,不禁惊诧,“玄姐,你怎么了?你的好奇心呢?”
乌玄挑眉轻叹,“哎,事情见多了,就不爱打听这些事了。”
“哦……”罗罗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寒暄了两句便告辞走开了。
街旁的院子里一株海棠树伸出树枝来,树梢上钻出嫣红的花苞,在春日初阳的照耀下,似有朦胧的光晕。这时,一只蓝色鸟儿落在枝头,树枝一阵轻晃,新绿的嫩叶微微抖动。
那鸟儿歪着脑袋,一双黑珍珠似的小眼睛似乎正望着石阶上的黑影。
乌玄愣了愣,这只鸟,她最近似乎经常见到,有时是在这乐馆门前,有时是在野外的山林里,有时甚至是在自家的院子里。难不成它已经生出灵智了?
她朝那鸟儿吹了声口哨,谁料,鸟儿却浑身一抖,拍拍翅膀飞走了。
乌玄莫名有些失落,漫不经心地望着眼前的街道,思绪开始飘远。
三年前,神劫日前一天,涂玉引她出城后昏厥过去,她抱着她冲到乐馆,那蛇妖已经不见,乐馆依旧大门紧闭。她心中慌乱,却无计可施,只得将涂玉带回家,想等她苏醒一问究竟。
谁料,涂玉醒来时竟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就连问起白馆主的行踪,她也是神色茫然,只说要回青丘去。乌玄见问不出什么,只得放她离开了。
神劫日过后,她听到了种种传闻,自然知晓那人类就是荆梦,一颗心终日悬着,可是知情者全都不知所踪,乐馆不曾开门,君夭也没出现过,就连那出了名的冷面蛇也遍寻不到,她曾去过诸次山,却得知烛幽在神劫日后从未回过蛇族。
她只能在空桑守株待兔,一等就是三年,却一无所获。
“唉……”
她悠悠起身,拍拍屁股,朝因乎阁的方向走去。
虽然荆梦的消息毫无进展,但近年来,她摘灯的事业却格外顺利。每一次任务基本能顺利而快速地完成,甚至那些难倒许多摘灯者的奇花异草,只要她一出马,哪怕是在瘴林深山,也能遇到个什么麋鹿、兔子、蝴蝶之类的,阴差阳错地指引方向,找到了想找的目标。
她像是被山野的神灵眷顾了,幸运地一跃成为阁中榜上前五,备受信赖。因此,两三个月就能挣到一年的酒菜钱,她知足常乐,也无修炼的上进心,一年里勤快一个季度,剩下的九个月就优哉游哉。
这不,春天来了,她兜里的灵珠又要见底了,她也该去阁里晃一晃了。
河岸的垂柳在风中轻摆,像一阵芽绿色的轻烟。
石板路上,一道淡金的身影与黑衣女子擦身而过,乌玄鼻翼轻翕,扭头望去,只见到那少女的一个背影。
金发?
乌玄脑中刚闪过了什么,正要把她与传闻中的某个形象对号入座时,少女已消失不见了。
沧南海深处,一座大山浮在万里碧波之中,岿然不动。
此山名为度朔山,山上有一株巨大的槃木,枝干虬结,粉花如云,树冠铺开约百里之广,几乎将整座山岛覆盖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