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往何处
魂往何处
君夭在后院忙活了一会儿,便来到最左边的屋前,轻轻地扣了扣门。
“进。”虚弱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他推门进去,见桌上的汤碗纹丝未动,不禁蹙起眉,“怎么又没喝?你糟蹋的不止是自己的身体,还有我的,这可是我真身结出来的灵果熬制的。”
“你放我走吧。”靠在床上的白衣人突然开口。
“这事说过数十次了,我也回答过你,不可能。”说着,君夭端起汤碗,送到了他面前,“先喝了。”
白衣人没有理会,目光无神地垂落在被褥上,“我不是要寻死,你放我走吧,一定是我在这里,她才不肯回来。”
君夭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扯了扯嘴角,嗤笑道:“行啊,门开着,岛上也没有围墙,你伤好了,自己走便是。”
白衣人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双唇,“你明知我这伤好不了了。”
“白无伤!”君夭呵斥了一声,却在看到他虚弱的脸色时,目露不忍,“你不肯喝药,不肯治伤,不配合修炼,纵是再好的灵药,又怎么好得了?”
白无伤苦涩一笑,“我不配,当初烛幽杀我,你不该拦……“
君夭横眉怒目,重重地将玉碗搁在桌上。
“配不配,现在不是由你说了算。当初一意孤行,瞒着我弄了这么一出,怎么?敢做不敢当?想就这么一死了之?你对得起她吗?对得起我吗?她是孟离那时,你对着我们许下的诺言,是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对不起啊……我,”白无伤声音沙哑,“我无法接受……竟是自己害了她……”
君夭心中不忍,却还是蹙起眉心,质问道:“倘若荆梦不是瑶姜的转世,你又换魂成功,还会悔恨至此么?你最该悔的,应当是为一己之私而伤害无辜!”
白无伤瞳孔一颤,脸色苍白得像是一碰即碎的薄瓷。
“是啊……那镜池神女说得对,我违逆己心……其实对她说过的话,亦真亦假,骗了她,也骗过了自己……到后来,我以伤势为借口,告诉自己要等到万全之时,将换魂之事一再拖延,不过是因为对她生出真情,不舍不忍,左右摇摆,却也不耻自己竟对别的女子动了心,恨自己对瑶姜不忠,最后才狠下心……”
琥珀的长眸已泪光闪烁,他嘴角却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你知我有多么可笑么?你闯来姑媱山那日,我从镜池回来,受了重伤,当晚被她发现了我另有所爱,她逞强,伪装出不在乎的模样,问我实情,我却哄骗她说,她是瑶姜的转世,哈哈……”
他大笑起来,却已是满面泪痕,笑声凄怆。
君夭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待他止了笑,又泣不成声时,才缓缓开口。
“我也有错……我见过你对瑶姜累世的执着,当初不信你会真爱上别人,以为你只是拿荆梦当替身,所以那般咄咄逼人。你知道的,我虽对孟离有过好感,但不像你那么执着,若你当初能告诉我这些,我定会阻止你,也不会铸成大错了。”
“都晚了。”
君夭叹息一声,“你三尾皆为她断,如何不算一种缘分。或许你们是天命注定交缠的命格,别太沉溺于过去了,好好养伤,待她醒来,再赎罪吧。”
“她当真还能醒吗?”白无伤眼底掠过一丝沉痛。
“怎么不会?”君夭不悦地斥道,“你等了千年,她都来了,如今才过了三年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地方曾是冥司的入口,若她路过,闻到那返魂香,就会醒来了。”
可她的魂魄是完好无损地在世上游荡了三年还是早已在母神苏醒那一瞬就灭散了,或许他们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却都默契地忽略了后一种可能……
烛幽在主屋枯坐了一整晚,第二日便离开了。
接下来的一年里,一切似乎都在好转。
烛幽的神力逐渐恢复,白无伤也开始喝药了,小左大多数时候呆在度朔山守着荆梦,偶尔会回雪山镜池,那里已经没有她的姐姐了,却还有阿蜚。
姬九炼的伤已大好,这一年便来得勤了,甚至比奔波在外的烛幽回来的次数都多。
云渊也是岛上常客,每次都带了许多深海的奇珍异宝,堆积在她手边。不知是否是堕神对他手下留情,他没有伤得太重,一年前便痊愈了。成为新的龙主后,他开始收拾长霆留下的残局,废弃了他暴政下的森严制度,让被奴役的鲛人族和其他海族获得了自由。
风卿宴也来探望过三四回,每每看到那白玉棺,总是面露不忿之色,没呆太久便离开了,留下了一条新的红束带。
炎起却从未露过面,不知是否伤得太重,或是受了什么刺激,回到昆吾后,他再也没有踏出城主府结界半步。但是君夭却收到过他的消息,他时常问起荆梦,却绝口不提探望之事。
度朔山上,客来客往,一个寒暑又过去,日复一日的平淡宁静里却酝酿着闷不做声的压抑,好像一根紧绷得到了极限的弓弦,哪怕只是轻轻碰一下,也可能乍然断裂。
而远隔千里的另一座山中,日子却悠然而惬意。
初夏的破晓时分,远山起伏的青影之上,天空似被看不见的神手随意涂上了一抹水彩,层层晕染开,又下往上,从与山交接的蓝紫过渡到海棠红、橙粉以及淡淡的金色,再往上,便是无边无际的苍穹,还残留着夜色的苍蓝痕迹。
太阳还未升起,山林却已经醒来。
夜里的薄雾还氤氲不散,一缕缕一片片,如薄纱缠绕在青翠的山峰之间,清冽的空气里,飘荡着此起彼伏的啁啾鸟啼,偶尔还传来几声兽吼。
一道如虎似豹的猛兽在空中驰骋,踏着苍绿的树冠,穿梭在峰岭之间。忽然,一声尖啸响遏行云,一只苍鹰忽然从某座山巅飞出,乘风俯冲,眼看着利爪就要落到那猛兽背部光滑的皮毛上,那苍鹰却一个转向,振翅冲上云霄,而后又盘旋而下,落在那猛兽的上空,那猛兽不惧也不避,二者一飞一奔,驰骋山林,直到晨曦的金光驱散晨雾,才在一座山峰上停下。
猛兽前蹄刚落地便化为女子的身形,而那苍鹰栖在附近的松木上时猛地抖了抖羽毛,随即似乎受惊似的,唳叫一声,冲飞出去,险些撞到山壁上斜生出的歪脖子树上,幸而它反应极快,侧身避过,不一会儿就没有影子。
女子朝那空荡荡的松枝处瞟了一眼,“下次征用它们的身体,好歹先征求下同意吧,瞧它都吓傻了……”
“哎,我错了……破镜姐姐原谅我吧!”
四周无人,有一道女声回应她,还撒着娇,听起来极乖。
破镜瞬间红了脸,但麦色的肌肤却不太明显,她无病干咳了一声,别过脸去,只给那松树留了个乱糟糟的后脑勺。
下一秒,那女声就在她耳畔响起,仿佛近在咫尺。
“你不会以为扭个头我就看不见了吧……”
破镜顿时恼羞成怒,对着空气斥道:“小小人类,竟敢戏弄本山主!哪天要是被我捉住了,非把你教训一顿不可!”
“哈哈哈……”
那女声朗声大笑起来,清澈的声音不停地变换位置,似飘荡在四周。
听着那熟悉的笑,破镜浓眉舒展,嘴角勾起一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