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往事
烛龙往事
小蛇从蛇蛋中破壳而出,游到了附近的山村,躲在一处兰花圃中,而后被花圃的主人兰姥所收养。
一人一蛇相依相伴,小蛇逐渐把她当做了母亲,兰姥也将它视同人类的幼童来疼爱,为它取名兰生。可好景不长,小蛇体型长势过于迅速,令人望之生畏,他们非同一般的关系也惹来村民的仇视与嫉恨。
兰姥不堪流言与欺辱,日渐憔悴,小蛇认为母亲的厄运是自己带来的,在某一夜悄然离去。
它在外游荡,悲伤又孤独,却无意中觉醒了体内的灵力,化形成少年。他满怀欣喜地回到山村,却看到了兰姥惨死的一幕,满目的血刺红了他的眼,生母通过血脉赐予他的巨大力量在那一刻骤然爆发,地面塌陷,洪水漫灌,小山村一夜之间沉入湖底,无人生还。
滔天的恨意退去时,少年忆起来许久前的那个雷雨夜,密林中女子有张与他相似的脸,神情却是他不懂的悲戚与怨愤。她对他说,“愿你别再重蹈覆辙,别再……相信人类……的爱。”
他没有错信人类的爱,却低估了人性的恶。兰姥就如他的第二位母亲,让欺辱她的人为她陪葬,他不悔,可他杀了百余人,沾染了因果,神不会放过他。
那之后,他被锁在一座偏僻的深山之中,被罚用己身吸纳遍布其间的瘴雾与浊气,直到这里适合人类居住,方可获得自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被禁锢于死气沉沉的深山中,用肉身吞纳浊气,用灵力净化,终于在某一日听到了人类的足音。
起初,人们将他当做山神来敬畏、崇拜、祭祀,可后来,随着人们对山林的采伐开垦,无法回应祈祷的山神逐渐式微,最终跌落了神坛。
某一日,山下的村庄开始流传关于山神的真相,说这黑赤色的巨蛇原是一个为非作歹的恶妖,曾经食人无数,为祸一方,后被天神捉住镇压在山中,以示惩戒。流言越传越真,细节越来越丰富,内容也越发骇人听闻,到最后,蛇妖不仅曾经作恶多端,就连如今困在山中也未曾反省,村里失踪的孩童是被蛇妖所吃,生下畸胎的妇人也是被蛇妖祸害所致……
山神在流言与偏见中堕落成恶妖,捕风捉影的谣传经众口铄金后累积成如山铁证,恶妖的罪行愈积愈多,直至罪恶滔天,民怨沸腾。终于,山民们操起斧头与猎刀,义愤填膺地涌入山洞,以正义与复仇之名,将无法逃离的巨蛇乱刀砍死。
铲除一害,大仇得报,山民们大肆庆祝,炙烤蛇肉与香浓的蛇羹是庆典绝对的主角,他们抛下正义的假面,将山神的肉佐以美酒,大飨一夜,酣畅狂欢,每个人都沉浸在长生不老的美丽幻梦中。
然而,等待他们的不是无尽的寿命,而是猝不及防的死亡。巨蛇吞食浊气近百年,瘴毒早已被吸纳溶于身体的每一寸,食其血肉,无异于服毒。
因贪念长生而筹谋的庆典,却没有一人活着走出去。
山洞里,巨蛇的鲜血几乎汇成一条小河,迟来一步的高大女子立在残破得露出骨架的蛇尸旁,强忍愤怒与悲恸,在巨蛇羽寂前,将他奄奄一息的神丹收入了一个黑漆漆的金属方盒中。
“九阴姐姐,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的……”
她紧紧地捧住方盒,周身光芒一闪,消失不见。
荆梦也随那道幽光离开山洞,来到了女人的居所,听到别人唤她风姒。
之后,风姒用自己的灵力滋养着神丹,又潜心寻找嬗变之术的方法,想要复活兰生。
然而不久后,大战爆发,人类灭亡,神树枯萎,暴雪三日三夜,大地震颤,山川改貌,世界进入了长达百年的永冬。
如同死寂般的百年终于熬过,但许多妖,乃至神,都永久地沉睡在了过去。被罚永世镇守钟山的曾经的神使———烛九阴———亦在这场神罚中陨落了,连钟山也一并从这世上消失了。
风姒从未忘记自己的诺言,但百年永冬,她的修为毫无增益,不久后又诞下自己的孩子,功力大减,复活兰生之事一再延后。
又两个百年过去,她终于寻到了一个合适的契机,将神丹中的一丝神识注入到一条垂死的小竹叶青蛇体内,并为他取名竹幽,将他认作养子。
神丹即便受创严重,其中蕴藏的力量也不是区区小蛇的躯体能承受的,她只有等,等待竹幽自行修炼到足够强大,才能将神丹物归原主。
她还是低估了神力的威力,即便是一缕神识,若无法控制任其爆发,也会产生不可预计的后果。
之后的事情,荆梦已经能猜到。
风卿宴是风姒独自孕育的孩子,作为母亲唯一的后代,他向来是骄傲的。对于母亲突然领回家的养子,他本就抵触,后来更是听信了族中谣言,相信竹幽是一个低贱的混血私生子,一面怨恨着母亲对自己的欺骗和背叛,一面嫉妒着母亲对弟弟的维护与偏爱。可风姒无法向他解释真相,竹幽的身份是禁忌,只有摆脱过去才能真正地重获自由。
于是,母子关系逐渐冷淡,兄弟关系更是剑拔弩张。
某一天,风卿宴继续任由讨好他的族众欺凌那个闷葫芦似的弟弟,却不料对方突然神色大改,双眸猩红,周身灵力暴涨,一瞬间,便将围住他的数人震飞出去,其中七人当场毙命。
站得稍远的风卿宴逃过一劫,却也目击了一切。
风竹幽犯了众怒,又杀害七名同族,罪该处死。作为族长的风姒在长老会里放低姿态苦苦哀求,甚至主动放权,终于将他的处罚减轻至流放。
得知此事的风卿宴愤而出走,而被驱逐的风竹幽漫无目的地游荡,最终在一处偏僻的深山里,选了一片苍翠竹林,开始了隐修生涯。
“烛幽……”
熟悉的男声冷不丁地响起。
荆梦猛地转头,竟看到一张不应出现在这个幻境中的脸,这才发觉已然不在湖中了。
“他去空桑了,母亲,他的神力似乎恢复了一些,不会有危险的。”
风卿宴半蹲在地,双唇略微发白,眼下一片青黑,恣意不羁的神态早已消失不见,疲惫的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
阴冷而昏暗的地下溶洞中,着蟒纹袍的女子半躺半靠在石壁上,因重伤而血色全无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的笑。
“若是早些恢复,我们也不必去求那空桑城主,不过,若非经此刺激,他恐怕也不会恢复得这般快,都是天意……”
“唉……”她叹了一声,继续道,“他上次那样愤怒,激发出血脉里的神力,也是因为一个人类的死……”
风卿宴沉默了一瞬,“她也不一定就是死了……”
“是,”风姒轻轻地握住了他攥成拳的左手,“卿儿,你口中的那位姑娘那般机敏聪慧,又有奇遇,一定会没事的……”
母亲的体温本就是天然的安抚剂,风卿宴紧绷的心弦微微放松,回握住她的手,“谢谢……”
风姒抿了抿干裂的唇,叹道:“他们母子都爱上了人类,又恨过人类,还真是缘分深重……”
她话音一顿,安慰地冲风卿宴挑了挑眉,“卿儿,母亲还是支持你的,那个闷葫芦,哪里有你这个风趣又潇洒的毒医能讨姑娘欢心!”
风卿宴哭笑不得,卷发掩住的耳根有些泛红,“母亲,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开得了玩笑。”
他们身后,十数名伤势不一的蛇族或躺或坐,都刚服下伤药,正疗伤休养。
风姒收回视线,金眸蒙上一层苍凉,“正是这个时候,才更怀念平淡而安宁的生活,可惜,从前是母亲委屈了你,好不容易冰释前嫌,我却恐怕看不到以后了……”
“母亲,我不会让你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