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魂飘荡
孤魂飘荡
时间倒回至昨日午时。
九丘上,建木下,荆梦被一刀割喉,血淌了满地,可每当濒死的剧痛和寒意要将她意识淹没时,又偏偏被涌来的力量拉回,几经折磨,却还是陷入了死亡的深渊。
瞳孔涣散的前一刻,她似乎看到了一道熟悉的白影奔来。但,终究是晚了一步。
黑暗彻底吞没了她,她感受不到躯体,仿佛一粒沙,又好似一滴水,被混沌的洪流裹挟着,在轰鸣的嘈杂中奔涌向未知。
渐渐的,噪音如潮水般向四面八方退远,四周一片冥茫,寂静如虚空,而她不知何时又有了身躯,双腿轻盈地在无垠的黑暗中前行,不知要走向何方,更不知为何要走。就这么茫然地走啊走,也不知过了多久,昏暝的视野中终于出现了一点朦胧的光亮,像是隧道的出口,又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她加快脚步,心中如鼓擂,越走越快,双腿逐渐飞奔起来,那幽微的光点也随着靠近而变大,变亮,暖金色的一团,晕软着朦胧的金边,她甚至能感受到光线照在皮肤上的热意,那是阳光的触感。
快点,再快点!她就要抵达死亡所通向彼方,她将挣脱□□的束缚,得到永恒的解脱!
那里是四季如春的乐土吗?那里是永无黑暗的光的世界吗?那里不会再有痛苦吧!
她热泪盈眶,向那团光热冲去,淹没在一片炽金光芒里。
眩目感散去,她缓缓睁眼,眼前不是春和景明的桃源乡,更没有花团锦簇与灿烂暖阳,这里是一间冰室,而且分外眼熟。
男子转过身来时,她双眼一亮。
“无伤,是你救了我?”
她欣喜地开口,疾步向他走去,但男子却面无表情,仿若未闻,而她伸向他衣袖的手却生生地穿透了他的胳膊,摸到一片虚空。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的手,余光不经意扫到那口眼熟的冰棺以及棺中之人,顿时如遭雷击。
她呆愣地看着泡在水中的女子,一身红衣,脖颈修长,肌肤完好无损,梳着古典而高贵的发髻,若非佩戴的白玉簪、白玉镯与白玉坠做不了假,她简直要怀疑这只是一个恰巧与她模样相同的陌生人。
此时,那套白玉首饰皆莹白发光,将棺中之水映得冰蓝透亮。她想,白馆主所赠之物果然不是凡品,或许这白玉护住了她的命,虽然此时魂魄离体,但并未真正死去。
白馆主变幻出一只青光流转的玉瓶,神色凝重地催动灵力,将瓶中的紫烟向棺中引渡。
她想,他在救她了。
白馆主将她轻柔地放在冰床上,摘下金面,握着她的手开始等待,不安的眼眸中隐隐有些激动。
猝不及防地见到了他的真容,她捂住了那颗并未跳动甚至根本不存在的心脏,竟莫名有些痛。她想,一缕幽魂怎会有痛觉?一定是法术起了作用,说不定待会儿再次睁眼,她就回到身体里了。
她默默地挨着他坐到床边,和他一起等待自己的苏醒。
当那双眼睁开时,她错愕地怔住了,身边男子却喜极而泣,缱绻而颤抖地唤了一声———
“瑶瑶!”
她捂住胸口,只觉得一颗心正被利爪撕扯抓挠,早已断气却仍觉喘不过气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真可怜,看来连个替身都不是啊……”
脑中忽然回响起溟逍那句同情又轻蔑的叹息。
原来,白馆主从未背叛过他的爱情,从头到尾,他瞄准的只是她这仅此一副的人类躯壳,只为了安置千年前爱人的魂魄。
从最初的相助,那个一月相陪的约定,她就踏入他精心编织的骗局。第一次见面,今日的结局便已在他的剧本里定下。
丹穴山上那个前来报复的竹幽想必是他所幻化吧?他知晓了她的肉身还在,便迫不及待地想为瑶姜换魂,可惜却没能成功,只好将她留下,借凤凰之力,等待摇光珠早日剥离。
九丘之上,摇光珠离体的那一刻,只有他在关注着她,这副肉身,是他爱人复活的唯一希望,他自然要小心爱护。故而,他关怀体贴、另眼相待,守护她恢复健康。
那次同去雪山,原本是她的死期吧?可惜她不仅在冰棺中醒来,还逃脱升天,全身而退。她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眼前同他讲述种种奇遇时,他是怎样的心情呢?想必有忌惮吧,忌惮她体内那股蹊跷的力量,所以选择攻心,选择用爱情蒙蔽她,让她不设防地奉上全部。
“抱歉,瞒着你这些,但我之前所言并无虚假,对我而言,你是特别的,对你好,只是情不自禁,而非刻意欺哄。”
“我可能太过着急,才让你这般不安,可我……可我真的喜欢上你了,不是什么替身,是这一世的你,荆梦。”
“我的真面目,只给你看。”
“原谅我,只抱一下就好。”
“唤我无伤……”
那清风细雪般的声音还犹在耳侧,蕴藏着柔情与哀伤,似要献给对方所有的真诚与爱意。
云台上清冷疏离的隐仙,神秘了千年,一朝却于千万人中凝眸望向你,主动倾身俯首,对你露出面具之下的情深,将一颗鲜活滚烫的心捧出,谁能心如古井,不起波澜?
何况是一个从未被爱过的人,被那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人视若珍宝,她像枯死许久的小草,得到了神明的甘霖,抓住了生的希望。
饶是她自惭形秽,饶是她有所怀疑,饶是她理智抵抗,仍不免陷落在那灵泉似的爱意里,只可惜,那并非灵泉,更不是爱意,只是一片灌满了蜜糖的沼泽,等待她这只猎物的踏足,便将她一寸寸吞噬溺毙。
向她吐露那些温柔的情义时,他或许还忍着恶心吧,而她小心翼翼地藏起那丝悸动时,他是否会冷眼嘲讽?
毕竟珍宝另有其人,而她只是杂草,不配被尊重的杂草……
可杂草又有什么错呢?被疾风骤雨摧残后仍努力地向死而生,是她错了吗?他向一颗干涸的心施与虚假的爱意,所有的好都是淬了毒的温柔刀,刀刀攻心致命,何其残忍呐!
身后传来一阵响动,教她回了神。
一滴泪悄然滑落。
她没有回头,决绝地穿墙而过,冲出了冰窟,一路飘飞,遇到耸立的雪山峭壁也不避让,就这么穿透过去,春日的阳光穿射她半透明的魂魄,令她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她漫无目的地飞驰着,越过了连绵起伏的雪白山脉,经过那片幽蓝的湖水时,想稍事停留,却感到一股气流吹过,而她一阵天旋地转,顿时被山风席卷而走。
回过神来时,满目的雪白被绿意与蔚蓝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