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缘散
缘起缘散
人类尚未灭绝时,最后一位人王在位,他有许多儿子,却只得一位女儿,小公主出生时漫天红霞,又如珠玉般可爱,帝王龙心大悦,赐封号绯玉。
绯玉公主长到十五岁,一次偷溜出宫,遇到危险,被一个温润如玉的白衣少年所救,于是情窦初开,一见如故。
白衣少年名叫白玉,身份神秘,行踪如谜,常能不知不觉地潜入森严的宫殿,与公主相见。公主爱着少年,天真烂漫的年纪,恨不能将一颗心都捧出,但少年却连家住何处都不曾吐露,公主发觉,对于这个神秘的恋人,她唯一所知的不过是他的名字而已。怀疑的种子一旦洒下,很快便生根发芽。
公主时常觉得,恋人如水的双眸似乎透过她望向了别人,他们不过初相识,爱意可能热烈,但绝不会如此深沉似海。
质问之下,白衣少年仍不肯吐露半分,公主气极,语气决绝地将他赶走了。那之后,白衣少年再也没有来找她。
绯玉公主虽地位尊贵,但偌大的宫中,并无真正体己之人,她常去找她救下的那匹天马聊天,它似乎通人性,是她在这座宫廷里唯一信任的朋友。
好景不长,联姻的旨意落到了她头上,公主反抗不成,反倒被软禁起来。
她殷殷期盼那道如风的白色身影,可最终来救她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庞,那双方形的黑瞳十分熟悉,公主瞬间就认出,那是她的天马,它修出了人形。
一个是被下了药四肢瘫软的深宫公主,一个是初化人形旧伤未愈的天马,注定逃不脱这冷冰冰的牢笼。
天马挨了几箭,凭空消失,公主趴在地上,认了命。
然而,婚期还没到,战争却先爆发了。
人王率大军出征,讨伐逆臣,两败俱伤之际,被妖族坐享了渔翁之利,人族一败涂地。
战败的噩耗传入王宫时,宫人嫔妃四散而逃,被遗忘在偏殿的公主因为无人喂药,渐渐恢复了体力,她走出门时,偌大的宫殿一片死寂。
她想走,却又踟蹰地等啊等,但等来的不是白衣少年,也不是天马,而是凶神恶煞的妖族。
她被扼住咽喉时,一个白发金面的男人出现了。
男人救下了她,却无意暴露了身份。他是在大战中斩下人王头颅的大妖,是她的杀父仇人,也是化作白衣少年与她相恋的白玉。她无法不怀疑,从最初的邂逅,一切都是他的蓄谋,这个心机深沉的男子,终究是她错爱错信了!
公主愤而自刎,却不敌他的妖法,他不许她死,却不知公主早已在唇上涂了有毒的口脂,入腹穿肠。
这时,消失多日的天马凭空出现,要来抢夺他怀中之人,却被一掌击飞,砸到了王宫外的后山之中。
画面微微一晃,一切人事物消失不见,又恢复成幽静的水面。
众人不约而同转头,却见故事里那白发金面的男主角不知何时已跪坐在雪地里,垂着头,将侧脸紧紧地贴着怀中女子的额头,苍白的两片唇不住地翕张,“怎么会……怎么会……不会的,不是这样……”
半边金面被随意丢弃在雪中,他脸上爬满了泪痕,绝世出尘的面庞蒙上了一层哀伤凄艳,令人望之心碎。
知晓这段过往的君夭也不禁双眸通红,想出言安慰老友却又止住了嘴,最终只化为了一道叹息。
饶是不知就里的炎起此时也回过味来,又怒又惊,“你想换魂的女子和荆梦是一个人?”
“不是!我不信!”白馆主似被刺激到了,厉声反驳,嘶哑的声音里全是绝望的挣扎,他长眸一闪,沉沉地盯着湖面,“你骗我,她的魂魄被我留住以灵力滋养了千年,又怎会转世投胎成为荆梦?这一世,你照的其实是瑶瑶对不对?”
“愚钝!”
女子冷声呵斥,湖面突然汩汩翻腾,似沸腾一般,一股水柱从水面涌出,银光流转间,化作了一个银发垂腰的女子。
她一袭整肃的银白衣袍,立在水面,银眸漠然睥睨,周身萦绕着凛然之气,如审判众生的法度之神,令人望而生畏。
“你怀中之物只是半缕残魂并几道生魄,故而无知无觉,无我无念,只能如蒙昧的兽存活着。而人类最重要的命魂早已去了,吾虽不知那命魂为何单独便可转世轮回,又如何从此间去到了异世,但显然,她与你前缘未散,千年复返。”
说着,女子长袖一挥,湖水在空中凝结成一道水镜,画面中出现了一片粉白氤氲的桃花林。
“狐狸,你千年不忘,冥冥中已有回应,但你眼瞎心盲,偏执一念,逆心而为,才铸成此番局面。难道,你未曾发觉,这人类荆梦,与那瑶姜的第三世有三分相似?”
众人望向水镜,一个少女正从灼灼的桃林深处走来,她衣着朴素,不饰钗环,两袖微微挽起,一手提着两个酒坛,脸上带着健康的潮红,迎着晨晖望向前方,黑亮的杏眸好像透过水镜,欣喜地望向了镜前的人。
白馆主跪坐在雪地里,紧紧地抱着昏睡的女子,一双长眸确是怔怔地望着那水镜中的少女,泪如雨下。
那一世与她相处的时光极为短暂,在他漫长的生命里,人世的几年光景不过须臾,相比起初见倾心的瑶姜与一别即永别的绯玉,他甚少回忆,竟是记不大清那张脸了。
说起来,瑶姜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恋慕而已,在她的眼中,他只是被她随手救下的小兽,直到她死去,都不曾知晓他的心意。而她的转世,孟离,才是最初爱上他的人,并为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却……口口声声只唤着瑶瑶……
忽然,炽烈的热浪在无形中翻涌,桃林燃起熊熊大火,黑烟蔽日,宛如末日,火海中,那双黑亮的杏眸变得涣散无神,黑洞洞地望着天空,干裂的唇洇出血迹,脸上是等待死亡时平静的绝望。
“够了……”君夭突然出声,“请前辈不要再折磨他了……”
顺着他不忍的目光看去,跪在雪地上的男子紧抱着怀中女子,头半歪着依偎相抵,白发与青丝交缠,红裙与白衣辉映,平静的睡颜与悲恸的侧脸紧密相贴,在阳光的照耀下,却似乎比这天寒地冻的冰谷还要凄冷几分。
男子惨白的脸上泪痕斑驳,琥珀色的眸子空洞地望向地面,唇角挂着一抹猩红,一动也不动。忽地,他擡起左臂,伸到脑后取下了束发的木簪,紧紧地将它贴在胸口,顿时泪如泉涌,浑身颤抖,哀恸的呜咽从喉头溢出,宛如失伴的兽在悲鸣,听得众人心有戚戚。
此时,大地陡然颤了两颤。
“叮———啪———”
山壁倒垂的冰棱震落在地,与冰面撞击出玉碎般脆响,蓦地在寂静的冰谷中响起,宛如不详的预警,听得众人心中一凛。
“姐姐,好像是九丘传来的动静!”
小左不知何时已飞上山谷口,浮在山巅,冲下面喊。
女子银眸微颤,如破冰一般,冷冽的声音终于有了丝波动。
“你去吧,去看看!”
闻言,炎起脸上难掩激动,深深地望了地上那有些魔怔的男子一眼,化作一道金光,追随那金发小童,消失不见。
君夭擡起头时,那神秘女子也悄然消失。他望向雪地上宛如雕塑的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低叹一声,挥一挥袖角,带起一阵粉白花雨,风过无痕。
一道暗红的高大身影缓缓现身,望着湖水沉默了许久,才悄然离去。
灿烂的日光下,冰谷中响起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而后又陷入了一片死寂,唯有那幽蓝的湖面偶尔划过一道流星般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