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族之祸
蛇族之祸
一日过去,荆梦一直没有收到白馆主的消息,坐卧不安,于是清早便出了门。她没有选择用绒球与他联系,因为她想亲眼看看那蟒戒,确认风卿宴是否安全。
离开客栈刚走没多远,便看到行人里一道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她背脊一僵,避无可避,只得埋着头装没看见。
即将擦身而过时,那黑影伸出一条胳膊,拦住了她。
荆梦绷紧了神经,目不旁视,冷道:“麻烦让开。”
谁料,对方伸直了另一条胳膊,一把抱住了她。
荆梦反应过来时,又羞又恼,正要挣扎,对方却将下巴搁在她左肩,低声哑气道:“对不起,荆梦……小翠……”
声音是一贯的嘶哑,此时却没有大大咧咧,反而透着一丝小心翼翼。既然喊她小翠,想必那番话她全听见了。她心中一软,仍由他没骨头似地倚在自己身上。
乌玄双目微红,将她抱得紧了些,哽咽道:“我不是嫌弃你,我只是,在知道你是……之后,记起了一些遗忘了千年的事……”
对于千年这个漫长的时间概念,荆梦极为敏感,那意味着和人类有交集。
她委屈的情绪渐渐褪去,拍了拍对方的背,“我也有不对的地方,那天我被狍鹄惊吓后,心情不太好,情绪有些失控……”
谁料,她刚说完,本想安慰的人却泪如雨下,魔怔了似的一个劲儿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荆梦轻声安抚她,见路人纷纷看来,无奈地调侃道:“再这么哭下去,满城的妖都要闻讯来围观你了。”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乌玄登时站直了身子,抹了抹湿漉漉的脸,朝附近侧目的行人瞪了一眼,而后不由分说地拉着荆梦的手回了她的家。
关起门来,乌玄才说起那段被遗忘的记忆。
原来,她对她的气息如此敏感早有前因。
千年前,人族各大势力内斗,妖族黄雀在后,人族军队全部溃败,俘虏被屠尽,王室也被杀光以绝后患。但人族平民众多,且散居在大陆每个角落,城池,村落,山林,湖海,皆有人族的足迹,而且时值动乱,流民四散,即便起了灭族绝种之心的妖族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人族杀得一个不剩。
战火之后,尸横遍野,满目疮痍,一片残败。兵戈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瘟疫、饥荒、大旱、洪涝,而因此滋生的人性之恶更是数不胜数……在这样水深火热的乱世里,人族平民一边流亡艰难求生计,一边要小心提防陌生人的劫掠,一边还要隐藏行踪不被妖族发现。这样混乱的末世大概持续了五六年,一直到最后一个人类咽气,神罚降临。
而乌玄则是在这个时期碰见那个人类的。
彼时,她还是一只家猫,没有生出灵智。那时人尚且食不果腹,哪还顾得上猫,于是她很快变成了流浪猫。途中,她无意吃下了有毒的残羹,沦落成一只无法叫唤的哑猫。但上天似乎心存怜悯,她遇到了一个人类。
当时,她想进到一个村庄里觅食,却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警惕地钻进了荆刺丛里,而那里正蜷缩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女,她双目猩红,干瘦的小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将悲鸣生生吞入腹中。
不远处的茅屋前,一个高大的棕发男子如恶猫逗弄临死前的老鼠一样驱赶着两个瘦骨嶙峋的少女少男,见他们跑不动了,便砍瓜切菜般地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割喉而死,他们甚至都流不出太多的血,干巴巴的两条倒在黄土地上,似乎并不惨烈,也无凄美。
那是少女的大姐和二哥,是她仅剩的亲人。父亲被抓去打仗,尸骨无存,母亲死于瘟疫,他们同胞三人相依为命,一起挨过了饥荒、熬过了瘟疫,像老鼠一样茍活于世,可却还是死在了根本不认识的妖族手上。
少女不敢为他们收尸,只点了一把火,虽然无法入土为安,但烧干净了总比被人或野兽捡去吃了好。
少女抱起哑猫离开了村落,往荒山野岭里走。
黑猫敏锐的听觉与嗅觉常年提前发现危险,少女因此多次捡回一条命,她瘦巴巴的,却擅长在野外生存,有一口吃的绝不会少猫半口,一人一猫相依为命,藏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竟平安地度过了三年。
可是,在这乱世,任你如何顽强不屈也是不够的,想活下去,总得要些运气。
但运气似乎抛弃了人类,亦不会为她停留。
第四年的深冬,山里出现了妖。外出觅食的少女仓皇而逃,途中摔断了腿,回到山洞已是失血过多。没有食物,没有汤药,没有衣物,少女开始冷战、发热、说胡话,这天寒地冻的夜晚终是没有熬过去。
哑猫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发现少女不会动了,而洞口被突如其来的暴雪封住,她被困住了。少女躺在地上,无法带回来猎物,她也出不去,可是饥饿并不会因此饶过她,本就骨瘦如柴的小黑猫没撑过几天,逐渐失去那混沌的意识。
乌玄没有死,她惊醒过来时,意识清明,竟生出了灵智。可是还没高兴过一秒,便僵住了,她那黑乎乎的前爪正扒在少女僵硬多日的下巴上,而毛茸茸的脸正紧挨着少女青白的面部,尖牙刺破了她冰冷的肌肤,正要咬起一块脸颊肉。
那一幕太过刺激,她一路干呕,冒着暴雪,冲出了山洞。少女沉眠在封山的大雪里,黑猫又开始独自流浪。
永冬,百年过去,她竟活了下来,妖族开始重建这不再有人族的世界,一切又充满了希望,仿佛那地狱般的场景只是一场噩梦。
又两百多年过去,她修出了人形,可是那段生出灵智前的记忆却是模糊不清了,就连那可怕的一幕,似乎也因为自我保护而被意识排斥掩埋。直到荆梦的身份,将它唤醒。
听完这段往事,荆梦心中不是滋味。乌玄的嗓子竟是流浪时被毒哑的,而两次被她吸引,竟是因为嗅出了人类的气息。如今,她记起了那段不愿面对的过往,面对这气息,想起的究竟是与少女相依相伴的那三年时光,还是饿得失去意识差点啃噬她尸身的那一幕呢?她不得而知。
安慰了乌玄一番,她匆匆离去。风卿宴是否平安,她还不知,有些心烦意乱。等这事得到解决,她安心在空桑住下,有的是机会去解开她的心结。
可是,她却不知,这一去,很久都不能再回来了。
她走到乐馆,照例敲了敲大门,开门的是一个眼生的清秀少年,她有些意外,但并未多嘴。
似乎知道她的来意,还不等她开口,少年客气地将她请进门。
“大人在等您。”
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关门声,荆梦回头看去,霎时间,四周空间变幻,那少年也不见了。
这宽阔而古雅的屋子十分眼熟,是她曾住过的乐馆顶层。
“你来了。”
白馆主如往常一样坐在案几旁,炉上精致的银壶正汩汩地冒着热气,逸出茶香。
自饕餮那日分别,不过几天没见,荆梦却有种阔别重逢的感觉,眼前之人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可具体是哪里变了,她又说不上来,只是有种微妙的直觉。
“白馆主,你的伤好了吗?”
“已经大好,多谢你关心。”说着,白馆主朝她轻轻招手,示意她过去。
荆梦也不多拘谨,到案几旁坐下,见他唇色红润,似乎真恢复了,便问起风卿宴和蛇族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