狍鹄之死

狍鹄之死

“咳———咳———”

乌玄呛咳得双颊通红，苏醒过来。

她吐出满嘴的土灰，从坑里爬出来，连忙擡头，可四处一片静谧，根本不见荆梦与那男妖的身影。

她懊恼地抖了抖身上的灰，鼻子皱了皱，忽然顿住。

目光前移，不远处的草地上，一摊血淋漓地洒了一片，散发出浓重的腥味。她神情一沉，缓缓走近，脚底踩到一个硬物，挪开一看，竟有些眼熟。

那是荆梦的白玉簪。

这簪子掉落在了茂密的草丛中，遮盖它的枝叶都被血浇透了，连土壤也湿黏黏的，而洁白的簪体竟未沾染半丝血污，依旧纤尘不染。

乌玄小心翼翼地将白玉簪收起，回头望了眼那四分五裂已看不出原貌的一堆木板，身形一晃，消失不见。

不一会儿，草地上现出一个人影，若乌玄还在，定能认出那正是瑚袍，只不过，此时他已不复方才的嚣张，正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脸色发青，一道利落的割裂伤横贯喉头，脖颈和胸口的肌肤全被染红，连脸颊也被喷溅上点点猩红，十分惨烈。

瑚袍双眸圆凳，似乎不甘地瞪向天空，口鼻汩汩地涌出鲜血却仍执拗地一字一字吐出句话来。

“你……竟……下杀手……为……区区……一个……”

微风忽起，晃动了野草细长的绿茎。

他目光盯视之处，一抹白影凭空浮现，他悬在半空，长眸低垂，目光平静，一片金面遮住了大半面颊，怀中横抱着一个红裙黑发的女子，在澄澈的蔚蓝天空的衬托下，宛如救苦救难的神仙菩萨。

只不过，在茍延残喘的瑚袍眼中，他分明是冷血无情的修罗。

“区区一个人类？”白馆主尾音微扬，似乎含着笑意，但目光却没有温度，“狍鹄，我早就警告过你。”

他口中的狍鹄，挣扎了两下，却动不了分毫，反而又涌出两口血。

“你肯……放我……进……城……我以为……你……对她……没……兴趣了……才……”

白馆主将目光落在怀中女子的脖间，那青紫的淤痕令他神情愈发冷冽。

“不过是利用你罢了……但你伤了她，该死。”

“不……”瑚袍忽然激烈地挣扎起来，棕黄的眼中布满了恐惧的血丝，“求……求求……我不———”

他骤然一抖，瞳孔放大，断了气。

一缕白光从白馆主指尖消失，地上的尸体周身散发出幽光，渐渐胀大，化作了一个似羊似虎面目狰狞的庞然大物。那巨兽的身子也只维持了一会儿，便化作点点微光，羽化无踪了。

无人知晓的是，一切回归平静之后，一道灰蓝的高大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草地上。

回到空桑，乌玄先去了一趟荆梦所住的客栈，跑了个空，便直奔因乎阁。

见到二楼负责接洽事务的小妖，她开门见山地问起那叫瑚袍的男妖。

小妖被她灰头土脸的模样惊住了，可见她神情沉重，语气急迫，知是遇到事了，也并未向往常那般插科打诨。

他思索片刻，嘀咕道：“阁里没接待过叫瑚袍的男妖啊，你知道的，无论悬灯还是摘灯，假名是无法定契的……不过……”

小妖话锋一转，微微蹙眉，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乌玄急得眉心紧拧，不由催促，“这可是关乎生死的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小妖四下瞧了瞧，见房里房外都无人，才悄声道：“这个瑚袍我闻所未闻，不过听你描述倒是联想起另一个妖，名字也有些关联，叫狍鹄。”

“狍鹄？！”乌玄瞳孔微竖，脸色僵住。

小妖连忙拉了拉她的袖子，“看来玄姐也听说过，咱俩相熟，看你是真有急事儿，我再透露给你一个消息，就是———”

他凑到乌玄耳边，谨慎的声音微不可闻，“那个五千珠的悬赏就是他出的，后来被我们阁主撤了。”

来因乎阁的时候，她风驰电掣，走出来时，步履却变得缓慢而沉重。

乌玄魂不守舍地顺着街道往前走，脑中思绪纷杂。

狍鹄是比较有名的大妖，喜爱口腹之欲，但最爱的食物便是人类，据说千年前人类尚未灭绝时，他的恶名便传遍了人族。

他高价悬赏传闻中那个人类……

他纠缠荆梦……

不久前荆梦刚亲口承认过她是人类……

摆在眼前的种种线索都指向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传闻竟是真的，九丘之上真的掉下来一个人类，而那个人类就是荆梦！

她将手伸入怀中，玉簪的凉润之感从肌肤传入，抚平了些许焦躁，却令心情愈加复杂。方才急中生乱，一心担忧她的安全，没注意到这白玉簪上残留有她的气息，与那滩血的气息完全不同。联想到传闻中白馆主与她的关系，看来她没事，倒是那狍鹄只怕凶多吉少了……

淙淙水流声传入耳中，她蓦地一怔，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河边。

她擡眼望去，那九层方塔屹立在河岸不远处，曾是那样云遮雾绕，那样神秘莫测，此刻，她似乎窥探到缝隙里的一点点真相。若是以往，她该兴致盎然地继续挖掘，可此时，不知为何，她却惴惴不安，望而却步了。

日暮时分，荆梦苏醒过来。

刚一睁眼，她便怔住了。视野中，淡紫纱縠薄如轻烟，乌木床架温润古雅，熟悉的景象令她好似回到了过去那段安逸得有些无聊的日子。

“醒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荆梦转过头，目光撞入一双琥珀色的清澈长眸中，愣了愣，而后眼眶微热。

“谢谢……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