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
时过境迁
女子戴上铜面,朝前走去,还没走出十来步,便看见桥边花灯下,站着一道熟悉的淡粉身影。
她脸上一喜,高喊道:“君夭!”
粉衣人转过身,脸上罩着一个白面长眸的笑脸假面,见了来人,淡淡地道了声“哑猫”便扭过头,继续朝那河面望去。
“怎么,还有你不开心的时候?”乌玄难得没有计较他的称呼,凑近瞄了他一眼,调侃地笑了笑,“瞧什么呢?”
她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脸上的调笑顿时停住,金绿圆眸瞪大,紧接着露出一个惊喜的灿烂笑容来。
“是她!”
河面雾气朦胧,水波灯影中,远处一艘画舫缓缓划来,摇荡出层层涟漪。
那画舫十分精致,舫中人为了赏河岸夜景,并未垂下门帘,从岸上往里瞧去,依稀可见一白一红两道身影,那白衣人背对着他们,被船舱遮住了头颈,只能瞥见笔挺端坐的雪白背影。红衣人却侧对着他们,能教人看个清清楚楚,只见她黑发半绾半垂,簪一只白玉簪,红衣红裙,外披白色小斗篷,脸上却戴着一个笑容诡异的铜傩面。
“谁?”方才对她爱理不理的君夭侧脸望向她。
“就是———”乌玄兴奋地开口,话到嘴边却戛然而止,她圆眸溜溜一转,双臂在胸前交叉,“哎,我跟你说这个干嘛呢?”
见她故意吊胃口,君夭不恼也不像从前一般与她戏谑周旋,继续认真地追问,“你认识那个红衣女子?”
乌玄顿时嗅出一丝不同寻常来,定定地盯着他,可惜那面如死人的白面具遮住了整张脸,什么表情也瞧不出来。
“喂,她对你很重要吗?”
君夭顿了顿,然后点头。
乌玄眸中幽光一闪,难得在他面前占了回上风,开始坐地起价,“君夭公子啊,本大人我跟你打了这么久交道,至今也不知你真身是何物……”
她拖长尾音,得意地擡起下巴,朝对方斜睨去。
她实在是好奇啊,除了空翠那小竹妖,君夭是她唯二认识的草木之灵修成的妖了,可这么多年了,君夭不仅修为比她厉害,嘴皮子也比她利索,她千方百计,不仅没能从他嘴里套出过实话,反倒每次被他气个半死。
“槃木。”
她已做好了讨价还价的准备,谁料身边人突然干脆地吐出两个字来。
“什么?”她愣住了,压根没听清。
“我的真身是槃木,”君夭望着她,叹了口气,向来没个正经的语调中此时却透着些诚挚,“能告诉我了么?”
槃木啊……乌玄震惊不已,整个人都定住了。
传闻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槃木千里……
她速来好奇心重,专喜欢打听些奇闻异事,除了传说中那些大妖的生平轶事,她还尤其喜欢古时候人族的诡谲秘事,自从听闻九丘会盟时人类从天而降的小道消息后,她更是一个劲儿地钻研这些,是以那些无用而古怪的知识,她了解不少。
槃木二字,她不是在妖族的故事里听说的,而是人族。
传闻沧海之中,有度朔山,上有一颗大桃树,名为槃木,枝叶覆盖千里之广。若只是巨树,在妖族听来倒也不算稀奇,最奇特的是,传说这槃木枝叶的东北方向处,是鬼魂的入口,入口处还有两位鬼神镇守。
人族与妖族不同,死后□□腐烂,但魂魄化为鬼魂,从阳间进入阴间,听说阴间有各种残酷刑罚,万鬼哭嚎,十分阴森恐怖。
这些她也是最近才听说的。
若君夭是槃木修炼而成,不知是否与人类的鬼神打过交道……
“莫不是要反悔?”君夭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乌玄抖了一下,立刻清咳了两声,讲起了自己和荆梦相识的经过。
“我猜啊,她一定和白馆主有关系,说不定今晚的烟火就是白馆主为她放的!”
总结完这了不得的发现,乌玄铜兽面具下的眉毛挑了挑,“怎么样?”
她得意地望向对方,却好像看见他白面下翻了个白眼。
“就这?”君夭郁闷的语气中还透着一丝不屑。
乌玄顿时恼了,“这还不够?我可都告诉你了!那舫中的白衣人搞不好就是白馆主!”
她话音刚落,剑拔弩张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河面,却发觉那画舫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了。
“哎呀!”乌玄惋惜地跺了下脚,往前一窜,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夜色里。
君夭一人立在岸边,轻叹一声,摊出手,粉光一闪,掌心便凭空化出一只青玉酒壶。他摘下面具,仰头提壶,灌了口酒,晶莹的玉液溅落在脸颊,眼中,模糊了他的双目。这时,寒风吹过,几道细小的白影从眼前飘过,一片、两片,落到了他脸上,冰润的,带来细痒,而后化出一道道浅浅的水痕。
“这春日醉,我如何酿,也总不如你啊……”
他似是醉了,沿着河岸的青石板路摇摇晃晃地一边喝一边走,往日风流妖娆的身姿此刻被华灯树影笼罩,显得落拓苍凉。
“还念着那味道的,以后只有我一人了……”
远处的笑语丝竹传来,树影婆娑的石板街一角空荡荡的,一张瓷白面具躺在地面,已摔得四分五裂。
“下雪了。”
船舱外悬挂的琉璃灯下,雪影飞舞。
荆梦望外望去,水面轻烟蒸腾缭绕,船行水中,如浮在云雾之上。两岸树影晃荡,花灯高悬,远处的亭台楼榭灯火辉煌,漫天飞雪飘飘洒洒,誓要为这绮丽的空桑夜色再填一笔梦幻。
“这个除夕夜可还满意?”
荆梦回头,将脸上的假面擡起,搁在头顶,露出一个真挚的笑。
“谢谢,这是我过过的最美的除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