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吐心结
初吐心结
次日,二人再次启程。
那天事发突然,他们的火舆还停在荒郊的那间客栈,虽然与他们藏身的山洞相距不过数里,可前去取车太过冒险,他们只得放弃,暂时徒步。不过,这次的目标有所改变。
如今知道了五木香的下落,竹幽决定先绕道相去不远的条谷山,先找到那扶南树,再继续按原计划向西南去巨海。
经历了这番同生共死,又爆发过第一次争吵,二人之间相处的模式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荆梦收起了先前的小心谨慎,待他多了些真心实意,相应地,态度亲昵自然了不少,不再拘谨,经常主动挑起话题。竹幽却依旧寡言少语态度冷淡,甚至开始难以捉摸,时常无缘无故地生闷气,教人摸不着头脑,她只当他本性如此,尽量包容,不与他见怪。
两天后的傍晚,他们在距条谷山不远的一处林间湖泊边歇脚。
荆梦靠坐在离湖畔不远的一株大树下,伸直了两条沉甸甸的腿,舒了一口气。距离竹幽上一次开口说话已经一整个下午了,她瞟了一眼随她一同坐下的男子,做好了明早才能听见人声的心理准备,开始心无旁骛地欣赏黄昏湖景。
“你为什么不问那天的事?”身边人冷不丁地发问。
她转头看向他,一头雾水,“哪天?”
“在客栈被追杀。”
她似乎从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紧张。
“在山洞里,我问你怎么救的我,你不是不想说吗?”
“不是这个,是他们的话。”
竹幽撇开脸,避开了她的目光,望向十步之外的湖泊,落日将湖面照耀得金光粼粼,也映亮了他幽深的眼眸。
荆梦猜到他有心事想要吐露,耐心地注视着他看似冷酷的侧脸,只见他喉结微微滚动了数次,好一会儿才启唇。
“我杀了七个同族,你不怕吗?”
她一愣,那日听闻此事的确震撼不小,但……
“我失忆前不知道吗?”她反问。
他缓缓摇头,依旧注视着湖面,古井无波的神情之下却是暗流激涌。
“那你为什么杀他们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她轻声问道。
“若我就是生性残暴、嗜杀成性呢?”他猛然转过头来,暴怒的竖瞳迫视着她,“你说,怎样的隐情才可以杀害七个同族而被原谅呢?”
她本能地往旁瑟缩了一下,被他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吓得呆滞了几秒。
见她害怕,竹幽瞬间沉下脸来,冷笑了一声,“害怕了?”
荆梦脸色一白,摇了摇头,又垂下脑袋,在无人看得见的角度露出一个惨然的笑。
是啊,杀害同类,不论什么原因,都是无法洗刷的罪孽。她一直知道的,不是吗?
在她杀死那个人的时候,过去的她解放了,未来的她却在那刻一同死去了。而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男子,因为这罪孽,自我放逐了五百年,他怨恨着自己,厌弃着自己,却又长满尖刺保护着自己,一边小心翼翼地渴望着别人的真心,一边又张牙舞爪地防备着别人的厌弃。
她突然感到一阵悲哀,为他,也是为自己。
见她埋头不语,男子的眼神越来越晦涩,最终归于平静、空洞,如死寂一般。
就在他准备起身走开的时候,略显沙哑的女声在耳畔响起。
“的确,无论什么原因都无法弥补这样的罪孽……但是,这罪孽你并不需要向我偿还,我也没有资格审判你,你不欠我什么。我认识的是此刻的你,五百年前的你是怎样的与我何干呢?更何况,你已经付出代价了,而且此时此刻仍在付出代价,不是吗?”
男子惨然的身姿顿时一震,他擡起脸,余晖映照在他的脸上,眸中似有微光闪烁,“你不怕我?”
荆梦眼眶微红,直直地注视着他,“还是有点怕的……”
胸口似乎一空,他正要垂眸避开她的目光,可眼前的人却忽然扬唇笑了,笑得比余晖映照的湖光还要闪耀,教他怔怔地移不开眼。
“因为你老是沉着脸,情绪都闷在心里,我怕惹了你不开心还不知道……以后多笑笑好不好?”她笑道。
“我去给你找些吃的来。”
竹幽蓦地起身,扔下这句话就往林子里走去了。
荆梦扭头望着他可谓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禁失笑,没想到这个冰山脸竟然还会害羞。
妖族耳力极强,哪能听不见身后的窃笑,他脚步一顿,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少见的弧度,随即走得更快了。
片刻后,竹幽便摘了一捧野果回来,树下却没有人。
他一惊,四下望去,看见蹲在湖边的一抹青影才安下心来。
他缓缓走去,视野里的夕照、湖光、林影,与数百年来的每一日所见都没有分别,可此时,他却感觉到一种全新的美,分明是夕阳惜别之景,却有些畅然清朗的轻盈之感。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荆梦欣然回头,对来人招了招手,“快来看,这湖里有鱼!”
竹幽半蹲在她身侧,用湖水清洗完野果,递给女子。
荆梦盯着这些红彤彤形似李子的果子,不禁觉得口齿泛酸。
她心中叹气,咬了一口,默默地嚼着。
见她吃得闷闷不乐,竹幽问道:“怎么了?”
她心中一动,犹豫了片刻,试探道:“我可以吃荤的吗?”
他擡眸瞥了她一眼,“你不是一贯吃素的吗?“
“是吗?我忘记了……”她一阵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