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都市之梦》(3) - 刘玉民作品全集 - 刘玉民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九十九章《都市之梦》(3)

耍龙头的人们

盖房子要有图纸,修桥筑路要有图纸,建公园造宾馆要有图纸,这属于常识范围内的事儿。以此去观察领会,规划也就成了常识。所不同的是盖房子、修桥筑路、建公园造宾馆的图纸属于具体设计之列,而规划要决定的则是房子在哪儿盖、盖成什么样式功能,桥要建成平交还是立交,路要从哪儿开始到哪儿结束,公园宾馆要建几个,怎样布局和相互补充区分,以及城市的长期和近期目标等等。规划也是设计,大设计、总体设计而已。城市规划是同城市一起诞生人世的。据史书记载,东周时城市规划已达到相当程度和水平,九经九纬便是从那时开始形成,并经由历代统治者和规划师逐步完善起来的古代规划理论。前朝(廷)、后市(场)、左宗(庙)、右社(祀)、中皇城,那体现的是至高无上、至尊至贵的皇权思想。京都如此,州府亦如此,无非是变一变名称名目:左司(布政使司)、右署(提刑按察使署)、中王府。但济南的古代规划师们并不只是一伙因循守旧的腐儒,他们因山就势、因形就势,确有打破既有理论和定势的惊人胆识和创造。“四门不对”可谓骇世惊俗;以大明湖为中心,以千佛山、马鞍山为对应点,以鹊山、华山为另一对应点形成的两个大三角结构,更可谓鹰视雄阔,出手非凡。只可惜的是,他们全然没有留下名字和哪怕是只言片语的记载。

建筑是凝固的音乐。倘若一座大楼、一架桥梁是一支乐曲,一条街道、一个小区就是一支协奏曲,一座城市,尤其是一座包罗万象的大型城市,就是一部大型交响乐;而总体规划和制订实行总体规划的人们,无疑就是这部大型交响乐的总谱和总指挥。在西方发达国家,城市总规划师有着极高的地位和权威,可以不受任何个人或政治势力的左右。可在中国、在现在,我们的城市规划师们是在怎样地工作和生活着的啊!

胡道远的头于书典的尾

规划局我们的第一个采访对象是张国梁,张国梁第一个谈到的是牟易之。

牟易之是有来头的人,沂蒙山里打过游击,北京城里当过司长,据说与朱德、邓小平一起骑过毛驴,与国民党一些元老也过往甚密。一九五〇年因为警卫员开枪打死了人,被降职到济南担任城建局长时,肖华特意送给他一辆美国吉普。他是坐着那辆美国吉普,在济南开始他的开创性事业的。

那时战争创伤刚刚医平,济南正像一张白纸,在等待着人们描图作画。而牟易之恰恰有着足够的才华和激情。

他着手的第一件事就是制订《都市规划纲要》。一个没有总体规划的城市,就像一只没有罗盘和航向的轮船,才华和激情是很难找到去处的。他请出的是一位留美归来的规划专家,曾任国共合作三人小组成员的国民党立法委员胡道远。他让胡道远坐着他的美国吉普,在市里市外转了不下几个月,终于转出了一份《纲要》。没等《纲要》由文字变成图纸,他便率领一队队人马,在城区东部开出十几条道路,建起了几座大学,同时开始了王舍人庄工业区和西南工业区的筹划,打响了西郊北太平河疏浚排涝会战。

《都市规划纲要》勾划了济南的远景和布局,而牟易之行雷走地般的动作,使那远景和布局旋即便在大地上留下了钢打铁铸般的印记,以至后来的规划师和城市管理者们发现了《纲要》的某些致命弱点——两大工业区恰巧处在济南冬春两季的主导风向上——试图纠正时,已经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

济南的今天和明天,几百万人世世代代的生活和生存境地,就这样被一位共产党的干将和一位国民党的专家,须臾间界划和决定了。

如果说还有第三位参与者,那就是张国梁。这更是一个奇特人物。日本鬼子占据济南时考上的名古屋高等工业学校。从学校毕业,在鬼子统治下干过几天技佐(工程师),鬼子投降后作为留用人员,成了国民党公务局的技士(主任工程师)和科长。四七年济南解放他又做为留用人员,担任了共产党的规划科长。他是胡道远的助手,也是牟易之的左右臂。五八年,后任城建局长王善志请来建设部和苏联的专家,对《都市规划纲要》进行调整补充,并且制成挂图在大明湖公园公开展览,张国梁是主要参与者和组织者之一。这位三朝元老、一辈子不过问政治的老工程师,偏偏又栽在政治上。苏联专家与中国姑娘亲亲热热他看着不舒坦,说:“大姑娘小媳妇都叫苏联专家弄去了,咱到现在还搂着一个脚趾头(小脚)的老婆睡觉。”报上说苏联产的钻石牌自行车如何如何优良,他听着扎耳,说:“我骑着猫牌(日本产品)就比钻石牌结实。”济南钢厂规划时有意避开铁路,一位省委领导人说了句:“沈阳有个铁东铁西,咱就不兴来个铁南铁北?”一句话,厂区和宿舍区硬硬被分割至铁路两边。他忿忿然,说:“千规划万规划,不如领导一句话。”几件事加到一起,他便成了地地道道的“右派分子”,没等规划展览结束就被“改行”扫起了厕所。

此后十几年风风雨雨,“大规划”成了罪恶的渊薮和无人敢于问津的禁果,直到一九七八年,接力棒才交到一个名叫于书典的年轻工程师手里。

于书典应该算是牟易之、胡道远、张国梁的小跟班、小弟子。五〇年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时,就为《都市规划纲要》跑前跑后。五八年《纲要》调整补充,他成了主要干将之一。文革期间“大规划”成了靶子,他却把能够找到的国内外有关规划的著述,咀嚼得只差没有吞进肚里去。可是把编制济南这样一座省会城市总体规划的责任压到这样一个刚刚评上工程师职称的人身上,实在让于书典和他的同行们震惊了好一阵时间。

更难为的是,恰在其时,在北京当了好一阵子建设部公共事业局局长、又返回济南定居的牟易之,和光荣退休多年的胡道远先后辞世,于书典有心想找个“监制”、“顾问”之类的人物壮壮威风压压阵角也莫可奈何了。

关键是调集各路人马。于书典想起的第一个人就是张国梁。其时张国梁的“右派”已经改正,可让那样一位老专家、老领导出山,听候他一个既无功名也无职权的晚辈调遣,于书典实在不敢奢望。

他且恭且敬找到张国梁面前:“张老总,您是前辈,请您扶持我们一把,给我们指点指点、当个高参行不行?”

张国梁正在画图,他收起纸笔摘下眼镜,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书典,我问你一句:你是真心想让我出山还是只跟我客气客气?”

于书典说:“我好几天觉都没睡好,怎么还能是客气!”

张国梁说:“那不得了!让我出山我就干点实实在在的,高参不高参我不感兴趣。你要不反对,防洪那一部分我担起来就行。”

张国梁有此一举,其他原先有些想法的人也没了话好说。靠函授和自学成材的年轻工程师于书典,率领一伙老工程师和名牌大学毕业生,几年苦斗,终于顺利完成了济南市总体规划的编制任务。

在庆祝国务院正式批复的宴会上,于书典、张国梁遥向远方,庄重地为牟易之、胡道远举起了一杯酒。

技术员、局长与市委书记

纬二路展宽工程是新时期济南市旧城改造的第一个大战役。偌大市区,几万辆汽车、十几万辆自行车、上百万人口,横贯市区南北的纬二路竟然只有十三米宽,路两边的梧桐树竟然能够枝叶相接遮挡住夏日最强烈的太阳。几经曲折,群众疾呼,省里督促,正副三位市长挂帅上阵,展宽工程才算上了路。

但展宽线路一开始就有争议。规划定的五十米宽度,有人责难说:要那么宽的马路跑航空母舰吗?更重要的是,拓宽五十米要拆迁大批单位居民,而当时上级三令五申不准“大拆大建”。市委书记李俞、市长李元荣下了很大的决心,冒着违纪受处分的风险才总算把五十米确定下来。线路北端与天桥相接,中间隔着几家大单位的宿舍和德国人留下的一座小洋楼——德华洋行,市里考虑到拆迁方面的困难,否决了规划人员提出的斜直线方案,确定搞一个丁字路口。这惹恼了规划技术员宁治平。一条城市中心贯穿线,中间竟然要出现一个丁字折口,这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是不足取的。可当他在一次会议上据理力争时,一位领导同志却说:要路那么直干什么?市委已经定了。再提反对意见就是组织问题了。宁治平是个绵性人,平时言不多语不急,那一天却睡翻了夜。城市建设,尤其作为城市骨架的主要交通干道的建设,是关乎千秋万代和千百万人的事,如果过分顾及眼前的某些困难和利益,势必铸成千古大错,给后人留下难以补救的败笔。而更何况,按照他所提出的斜直线方案,不仅路线可以缩短几十米,德华洋行小楼也完全可以保住。面对已经做出的决定和可能遭受的打击,宁治平决心拿出一个知识分子的良知和一个规划人员应有的原则性,不惜奋力一争。

他连夜给省委书记写了一封信,坦诚地陈述了自己的看法和主张,并且郑郑重重地附上了两条线路的对比图。他的信引起了省市领导人的重视,在经过重新考察论证之后,市委终于接受了宁治平提出的方案。如今纬二路北段高楼连幢、车流如水,有谁还记得当年那个普普通通的规划师的忧心如焚的夜晚呢?

如果说纬二路还只是开了一个头,随着城市建设高潮的到来,规划师们面临的难题是越来越多、越大了。一家化工厂从国外引进一套生产无水氟化氢的装置,到规划局办理在原厂址定点落户手续。无水氟化氢污染严重,对人和环境危害很大,但属国内短线产品,经济效益相当可观,市有关领导已表态支持。但规划局坚决不予办理,并借助市人大的力量迫使其迁出了市区。一家食品厂擅自在郊区农田里建加工车间被制止后,托亲拜友找规划局长周以时疏通关系,并且搬出市里一位分管工业的领导施加影响和压力,但周以时就是不肯松口。双方相持半年有余,不知怎么情况让市长翟永浡知道了。翟永浡亲自找到有关单位和领导人做工作说:“规划局坚持的是城市的长远利益、整体利益,他们没有自己的私利,希望大家都能理解和支持。”在翟永浡和有关领导同志的支持下,问题很快得到了妥善解决。

一九八七年英雄山南路开通需要砍掉几百棵大树,这固然可惜,但从城市长远发展着眼又非砍不可。规划出台不久,有人就传出姜春云的话:伐一棵树等于砍一颗头。城市绿化来之不易,一棵大树至少要经过十几年或二十几年才能长起来,一下子砍掉几百棵大树,确实不是一件小事。有人悄悄做好了更改线路的准备,规划局内部也出现了种种忧虑和担心。正在这时一个电话打来,翟永浡要亲自召集有关方面听取意见。那时姜春云已经担任了山东省省长,省里的主要领导人有话在先,规划局还要不要坚持原来的意见,有人提出了疑问。周以时说:“我们是省市领导的参谋,不把我们的理由和意见向领导汇报充分,我们就是失职。”规划方案得到翟永浡肯定后,他们又会同有关部门专门向姜春云做了汇报,取得了理解。随之,他们与城建、园林部门共同努力,终于把英雄山南路建成了一条“三季有花、四季长青”的绿色长廊。

抹得掉的不平抹不掉的遗憾

如果以为规划局铜头铁臂,足以顶住十二级风暴,确保城市建设一丝不苟地按照总体规划的指引向前迈进,那就未免幼稚了。

规划局内敢戳硬茬子的第一人当属“张大帅”。张大帅自然是人们赠予的美名,但就有此美名亦不难想象出其人的某些气度和威风。可是与张大帅交谈时,他向我们诉说的却是满肚子的“苦难经”。某油厂建设没办手续,按国家规定要罚款百分之一到五,因为厂里一位领导是从建委系统去的,张大帅出于照顾只罚了百分之一。但第二年规划局的用油指标中,平价只剩下了半吨。这还可以算做个别情况不予置评,但要警惕“程咬金”却是张大帅的经验之谈。某烟厂扩建占用的是规划控制用地,张大帅奉命前去查处时,人家厂长笑嘻嘻地说:“怎么,你们规划局也督阵来了?x书记刚走,直批评我们建得太慢。我们正加劲干哪!”济南北郊有一片低洼地带,古时称莲子湖,是一片莲子青青、荷叶田田、浩淼清透达几十平方公里的水面。后来水面消失了,“十里荷香”仍是泉城济南的一大景观,更重要的那儿是总体规划中划定的滞洪区。但近年随着乡镇企业发展,低洼地带被大片填平,盖起了一幢幢高楼大厦。而那些高楼大厦大部分都是未经批准的违章建筑。张大帅第一次奉命前去查处时,人家好不奇怪地问:“怎么,我们在我们自己的地盘上建楼还得经过你们批准?”第二次去人家把笑脸收起来了,说:“你们规划局就那么大权威吗?你们那个章就那么值钱吗?”及至第三次,人家更来了干脆的:“你们说我们违章,可省委x书记说我们干得好。你们要是不信,咱可以把录音放给你们听听。”说着还真的搬出了录音机。

逢到这种情况,张大帅只有收兵回营生闷气喝闷酒的份儿。尽管有国务院批准的总体规划在手,尽管国家有关法规法令一再阐明规划的权威性,规划局作为政府的一个职能部门,是很难让当今某些大权在握的党政要员们收回成命的。

规划局副局长汤家永是无党派民主人士,因为事先听人讲过为保护千佛山一片绿地,他在省委书记面前据理力争的故事,我们想请他重点谈谈如何坚持规划权威性方面的情况。没想谈话开始不一会儿,他就把题目转到另外一件事上了。

济南是国务院公布的历史文化名城,按照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从千佛山向北,经趵突泉、大明湖到鹊山、华山,总面积不下几十平方公里的风景文化带是重点保护区域;而其中青山入城、佛山倒影,又恰同于点睛之笔、华彩之章,是重点保护区中的重点。为此规划确定,从千佛山到大明湖之间的新建筑物一律限高不得超过四十八米,但有人偏偏置若罔闻。九〇年省某部门要在湖山路建一座综合大厦。图纸出来高度即为七十米。规划局和市有关领导反复协调,对方才答应可以压缩到六十米。为验证六十米高度对青山入城、佛山倒影有没有直接影响,汤家永带着规划设计院和规划勘测院的几名工程师,特意到建筑场地放出几个六十米高的彩色气球,又用仪器从大明湖北岸实地进行了反复测量。方案确定,图纸重新设计后获得了批准。但主体建筑拔地而起后发现,大厦原设计高度不仅没有压缩,反而增加了七米,达到七十七米。汤家永和他的同伴们被人家嘲笑为“书呆子”,规划局上下也为此愤愤不已,可那家部门财大势大,设计单位、施工单位又与之一个鼻子孔里出气——楼层越高、建筑面积越大,设计费、建筑费越多——汤家永、周以时们又能怎样呢?“要是这样搞下去,要不了多久,从城里就别想看到山了,大明湖里的佛山倒影就该变成大楼倒影了,那才是真正的悲剧。”汤家永的警告,难道不应该引起人们深长思之吗?

一方水土一方造就

赵志冰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分到济南。这位青岛海滨长大,又在大上海的高等学府——同济大学读过五年城市规划专业的姑娘,对生活原本有着更加绚丽浪漫的憧憬:那或许是冰封千里的北国,或许是椰林入天的南方,或许是故乡如诗的海岸,但惟独没有济南——在她的印象中,济南是太平淡、太缺乏个性和魅力了。但她还是愉快地投入了济南的怀抱:六十年代初期的大学生,绝对是把服从分配、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做为至高的理想和追求的。

愉快不等于热爱,而热爱,是一切成功、成就的最基本的先决因素。

不知是由于她是规划室(那时隶属城建局领导)当时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大学生的缘故,还是由于看透了她的心理和才华,赵志冰几乎是立刻就引起了分管副市长许衍梁的注意。一个夏日,他点名带领赵志冰和几位年轻规划人员到老城区实地考察。在剪子巷,一股股泉水奇异地漫出石板路面,在赵志冰脚下汩汩而流,浸湿了鞋底,鞋帮还是干的。在芙蓉街,赵志冰随手揭开一块石板,泉水即源源而出,想堵也堵不住。在王府池子居民家中,她伏耳地上,竟然清晰地听到了地面下水流的声音。这使赵志冰无限惊讶中增添了无限喜悦。而曾经担任过齐鲁大学教务长和历史系教授的许衍梁,随口讲出的历史、风情、典故,更使赵志冰在无限的惊讶和喜悦中,感受到了淳厚和悠长。从生活和书本上,她了知许许多多各具风采的城市,从青岛到威尼斯,从莫斯科到巴黎、东京都,可从没听说过或见到过,像济南这种在人口稠密的市区中心“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胜景、绝景。而当她按照许衍梁的提议,细细地阅读过《老残游记》等介绍济南历史风情的书籍,一股神奇的气息仿佛从地层深处,从悠远的历史深处喷涌而出,化作如银的细流,涓涓潺潺地流进她的心田,与周身的血液融汇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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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志冰真心地热爱上了济南。

济南的历史文脉开始一点一滴地滋润起赵志冰的才思和激情。

东流水、五柳闸印下了她的身影,黑虎泉、达智街倾注了她的心血。而当一场历史性的大劫难结束,不少规划人员还在战战兢兢或者得过且过的时候,赵志冰主动请缨,一肩担起了纬二路和七里山居民小区——那是济南新建的第一座居民小区——的规划任务。

那时赵志冰有多难哪!丈夫闹家务正达到高潮,劳累一天回到家里,等着她的不是恶言冷语就是摔盘砸碗。赵志冰出身知识分子家庭,长得细细白白娟娟秀秀,一眼看去像个娇滴滴的小姐,内里却极其刚强坚韧。离婚,她原本执意不肯,为了给自己和两个年幼的孩子维持一个哪怕并不幸福美满的家,她默默地忍受了十一二年的精神折磨。当丈夫变本加厉,再次把她逼上绝境时,她大哭一场,毅然决然地与丈夫分道扬镳。办离婚手续被选择在星期天。上午办完手续,下午安顿好孩子,第二天分秒不差又上了工地(那时规划也是在工地上进行的)。这苦了孩子也苦了赵志冰,尤其逢到需要出发的时候,领导和同志们有心照顾她,可她硬是能紧闭双唇,让领导和同志们把几次吐到嘴边上的照顾的话又几次咽回肚里。一次赵志冰出发在外,两个孩子做饭时忘了关煤气,把锅底连同锅里的东西全烧焦了,多亏邻居发现得早才没有危及孩子的生命。赵志冰回来听说后,脑袋嗡地炸了,搂着两个孩子一顿大哭。一连半年,出发时夜里经常被恶梦惊醒,两眼睁睁熬到天亮。即是如此,逢到下一次出发,赵志冰还是能够用紧闭嘴唇的无言的行动,迫使领导和同志们把种种同情和照顾的言语锁在口腔里。

赵志冰不需要同情和照顾,她需要的是工作和工作——除了工作,是任凭什么也难以平抚家庭破裂给她造成的创伤的。(多少年后,原先的丈夫以闹离婚时的劲头,一连给赵志冰来过几封信要求复婚,都被赵志冰用一字不回的无言的行动断然拒绝了。“我不愿意再去重复那些伤心的事。”赵志冰这样对我们说。)

工作为赵志冰赢得了安慰也赢得了荣誉信任:纬二路和七里山小区规划的成功使她崭露头角,一九八八年国家建设部决定在济南建设燕子山居民试验小区时,她理所当然地担起了规划的重任。

作为全国性的试验小区,燕子山的规划是一个全新和重大的课题。同文学创作、艺术创作一样,规划也是一种创作。一个优秀的规划创作,不仅需要艺术的眼光和独到的构思,还需要从历史和现实的准确把握中,捕捉和演化富有生命灵性和地方特色的内涵。济南——泉城,赵志冰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剪子巷、芙蓉街和王府池子。

从六十年代初跟随许衍梁第一次走进老城区的街巷,赵志冰每年有事没事总要去上几次。站在那片泉水叮咚、古香古色的土地上,赵志冰能够清晰地感觉出济南特有的脉动和氛围。那里的人情是那样淳厚,人际关系是那样融洽亲密,而这种淳厚和融洽亲密,无不与老城区特有的建筑布局和样式风格紧密相关。小平房、大杂院,几家共处,亲密无间,既安全又富有人情味。这与现在大部分小区那种行列式楼房林立,一家一个天,关起门来朝天过,老死不相往来的情形和气氛有着天壤之别。

社会调查:现在的大部分居民小区管理很难,人与人之间互不来往,楼与楼之间互相串通,给盗窃犯和各种不法分子造成了可乘之机。

那么,新建的居民小区,能不能继承老城区的历史文脉,达到既具有现代生活色彩,又确保安全和富有人情味呢?徜徉在老城区的街巷里,漫步在燕子山待开发的土地上,赵志冰苦苦地思索着,苦苦地寻找着历史与现实、昨天与今天的接点和溶点。

灵感终于萌生了,艺术的构思终于变成了生活的现实:燕子山小区的六十几幢居民楼,被精心地建设成近三十个四合院式的小居住区;每个小居住区,外有景点式的小门,内有绿地、花卉、石凳、石几等组成的中心活动场地:人们朝夕相见,亲密无间,盗贼和各种不法之徒只好望而却步。

燕子山居民试验小区的规划,为我国方兴未艾的小区建设闯出了一条新路,受到了国家建设部和全国同行的交口赞誉。赵志冰并不以此为满足,在新近完成的全国第二批试验小区佛山苑的规划中,她又在历史和现实中汲取了新的营养,创作出一种居民楼群的套院结构,把新建居民小区与历史文化名城保护有机和谐地结合为一体,再次引起了有关部门和专家们的注目。“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没有济南的历史和文化,哪儿会有我的事业和成就!”谁能说赵志冰的话,不是肺腑之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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