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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延安文学(2021年3期)》(5)

空头彩阿亮

阿亮,本名郭亮,山西吕梁人。作品散见于《莽原》《延河》《海燕》等。

“老丁哇,桥头老三根本没中过三百万大奖……老丁哇,你赶紧好起来吧。”

老吴的老脸上筋肉纠缠不清,眼里没泪,嗓音干枯地嚎叫着,透出一言难尽的悲凉与自责。他攥着丁大厨的手,两人指根部位的老茧钩挂在一起,发出砂纸摩擦的沙沙声。

丁大厨躺在他那张破旧的单人床上,由于身子轻薄了至少三十斤,破床反而显得结实异常。认识他的人都不能确认眼前这个干瘪的小人儿竟是几天前尚且声震屋瓦的丁大厨,如今只剩下直勾勾的无神双目,偶尔喃喃自语。

大家暗自摇头,仿佛在他身上看见了命运的终点。

如果时间倒流回一个多月以前,莫说老吴,就是丁大厨自己也绝不会相信命运能如此轻易地把他卷进一场失控的造化之中。

老吴此刻坐在他的床前,想起那些事,越想越怕。他意识到了一个真相:发疯,就像魔鬼的巨树破土冲天,在破土的瞬间之前,疯狂的种子早已肆无忌惮地发芽。

那天一大早,丁大厨和往常一样,蹲在食堂后门的水泥台子上,与老吴一边抽烟一边摆龙门阵。

丁大厨说:“有钱多好哇,夜夜喝一瓶茅台。”眼睛眯成个缝儿,浓稠的烟雾掩不住他的向往。

“一瓶哪里够哦?每天两瓶,两个雪白的酒瓶摆起,就像一对白生生的大腿。”给食堂送菜的老吴,笑眼弯成两把镰刀,显然拥有更浮夸的想象力。

“你个瘦猴子鬼,馋虫倒是粗。”丁大厨起身,拇指与食指将烟屁股捏住,再往地下一砸,脚踩上去,来回碾着。烟丝与滤嘴里的棉芯喷出来,糊了一小片灰黑泛黄的污渍。

“哎你说得对,老子身上还有更粗的。”老吴的笑,从暗自意淫变成了明晃晃的浪荡,酒池肉林就写在他的脸上。

“罢了,吹不过你。没钱啊,没球意思。”丁大厨及时勒住了老吴的想象力,重新扯回了正题。

“没钱莫慌,再说了,赚钱也要有方法。”老吴这话表明,他活得似乎比丁大厨透亮。

“你说嘛,啥方法?”丁大厨果真来了兴趣,对于金钱,他不肯放过蛛丝马迹。

“嘿嘿,买彩票。”

“起开吧,乱讲。”

丁大厨手一挥,刚被拱起来的火儿,飒飒地灭掉,一扭头钻回去备菜了。留下老吴在原地嘿嘿笑,好像他已洞察了丁大厨的余生。

食堂每天中午要供应两百工人的饭食,早起和老吴摆一摆龙门阵,就算是丁大厨一天里难得的放松时刻了。

给两百人管饭,一个月能赚多少钱?通常来讲,比这两百人的平均价肯定高。

以丁大厨为例,这厂子的工人平均价也就三千五,丁大厨翻个番,七千。在这飞鸟绝迹的小地方,不少了。

厂子依山水而建,山是青山,水是绿水,风疏天阔的好光景,钱自然不会多。钱多之地,概不会山清水秀,定是乌烟瘴气,内心拥塞。

丁大厨并未被这山水蛊惑,他对金钱不知足。

他觉得钱这玩意儿,你若知足,它便不来了,人便只得被迫安贫乐道。

可他也没别的路子,他是个厨师,大几十斤的铁锅,他只用单手就能颠得飞起。这手艺,让他过上了不愁吃穿的普通日子,却与大富大贵天遥水远。

倘只是如此便也罢了,丁大厨还有难言之隐。颠大锅落下了职业病,每每入夜,手腕子酸里透着疼,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他四处打听,找来一老中医祖传的跌打药酒方子,照方抓药泡了一大瓶乌漆嘛黑的药酒,疼得受不了,就掬起一抔药酒,给手腕四周狠狠地擦抹。

这手腕子的隐疾,反救了他关于钱财的焦虑。这便是以毒攻毒罢。

当日中午有三锅菜,粉条子炖肉,西红柿炒鸡蛋,醋溜白菜,外加一桶豆腐海带汤。

味道中规中矩,工人们吃的很开心。这几十号工友,大多是邻近县乡的人口,没什么大本事,空有一把好年岁。这年岁却不得不耗在这绿水青山下的厂子里,成天做着体力的轮回,脑子里关于世界的想象力被点点蚕食,直到自己都无颜面对那些雄心壮志。

丁大厨和工人们有说有笑,他是个受欢迎的人。受欢迎程度仅次于给工人们发工资的财务,远高于每条生产线上负责质检的小组长。

食堂开饭的时光,是丁大厨每日工作成果的自然验收环节。他不甘于此,却也不是懈怠之人,便在食堂四周扫来逛去,表面漫不经心,实则察言观色。大家说说笑笑,便说明今日工作得到了首肯。

短暂的四十分钟就餐时光,很快就结束了。

忙过这火热日头,到后晌三点多钟,太阳开始微微斜挂,丁大厨就能长出一口气,收工了。他安顿好后厨,趁着手腕子还不怎么疼,想着寻点事做。

往常都是招呼老吴来,把早起未完成的龙门阵给它结结实实地摆完。今日老吴没空,丁大厨便没了着落。

他端起手机,翻了两页就失了兴致,灯红酒绿与荣华富贵,他天天都看,看完仰起头,望着满眼的空空荡荡,便失魂落魄。

索性扔下手机,掩上门,去街上走走,串串。

街上斜斜地躺着一条阳光,这地方,连太阳都懒一些。

路过烤红薯摊,丁大厨跟卖红薯的老哥逗两句,说今天这红薯又烤焦了哦。

路过裁缝铺,和老板娘说旗袍的叉子再开高一点,到夹孔那点最好。

路过棋牌室,对老板说你狗日的又喝普洱啊,小心窜稀哟。

路过彩票店,却和那个板着脸的婆娘没话讲。

彩票店是他从来都搞不清楚来龙去脉的地方,他喜欢钱财,却厌恶不劳而获。且那彩票店里流连忘返之徒,一个个獐头鼠目,急切的神情里透露着对天命的幻想,简直白日做梦。

丁大厨是个脚踏实地的厨师,若非如此,那几十斤的大铁锅便丢掉了美味佳肴的证据。

想着这些,他向前走去。

只走开几步远,便重又折返。他想起了老吴,老吴早起的话里提到了彩票。

他不迷信,但他是肉体凡胎,脱不开心理暗示。

丁大厨生平头一回推开了彩票店的玻璃推拉门,踏进命运安插在人生轨迹里的一口陷阱。

丁大厨端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尽力装作常来的派头。

他盯着墙面,购彩攻略贴了满墙。他心想,做梦就做梦,搞得像大学教授一样,圈圈画画还做起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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