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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延安文学(2021年3期)》(1)

秦聪和保安赵国全

赵国全,湖北襄阳人。襄阳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雪莲》《骏马》《当代小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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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聪除了清垃圾,小区花草树木,修剪移栽,包括楼梯电梯间有老鼠屎狗屎猫屎,都归他管,实际上就他一个人在做,那些清洁工早晨、下午各来一次,毕竟才一千多,谁愿一天到晚耗在这儿。管理处有主管卫生的副经理,监督员。平时和卫生监督员柳芹接触最多,她是广西人,矮小精明,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能深入到你的灵魂深处。秦聪常和保安们开玩笑,“她老公在厂里做饭,一天工作九个小时,你们保安可有机会了。”

保安色色地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玩剩下的吧。”

秦聪笑笑说:“她的手软软的,挺白。不敢呀,她可是我的上司。她指哪我打哪。哪儿卫生不行,我就得提着簸萁扫把赶过去,跟在她后边。”

保安说:“那不成两口子了,每次看见你们成双入对,小区乱转悠!”

秦聪说:“你们有希望,未来是属于你们的。”

保安刚准备接话,一个电话打来了,秦聪招招手,露出属于男人的两个浅酒窝说:“她的电话,下次聊,我有新的工作目标了,十三栋楼梯间有狗屎,叫我去铲。”

实际上是管理处每天的卫生日常巡逻。一行有管卫生的副经理带队,下来依次是监督员,保安队长,电工队长,秦聪。

秦聪拿着笤帚簸萁跟在后边。沿着长长的中环小区外围,商铺,铁栏行走。如有牛皮癣,柳芹迅速用雪白的专业铲子铲掉那些牢固的牛皮癣。狗屎猫屎,小孩屎,秦聪马上扫到簸萁里,倒在旁边的公共的蓝色垃圾桶里。

这天,秦聪又被叫上,到九栋楼下集合,说有业主反映停车场东侧有大量装修垃圾,秦聪说:“这不归我管,属水电工范围,装修施工垃圾应叫业主或施工队拉走,我可没钱请货车拉。”

电工队长肖牛看了看那堆有砖头水泥碎瓷砖断木条,对保安队长李好说:“问下当班巡逻,看是哪家放的,我上去通知请他们拉走。”

保安队长马上用对讲机呼当班巡逻,巡逻说不知道,最后只好请监控室调监控查。

副经理带着一行人先在停车场每个角落检查,看有没有卫生死角。此时上午十点,太阳从楼隙,转盘旁边的榕树叶子上射过来,照在他们身上,个个懒洋洋的,脸上带着太阳的笑,查看边角有没垃圾。看到清洁工捡拾的围着的废品,副经理忽然阴下脸对秦聪说:“我知道你们起早贪黑都不容易,可也别堆那么多,就算堆,也要堆好看些,让业委会那些人看见,又要数落我们。”

秦聪迅速堆上笑容,像花般灿烂,尤其阳光下,任何人看上去都觉得不是装的,而是发自内心贴上去的:“还是任经理体贴我们,关心我们,我会跟他们交待。清洁工大都工资低,才一千多,若没卖废品补贴,谁还愿来当清洁工,又累又脏的。在这儿我替清洁工们谢谢经理的体贴,以后不再放大量废品,早早处理掉。”

副经理:“你们不容易,我们也不容易,业委会监管严,需要一个干净、敞亮的小区环境。”说着披着阳光,带着一行人上到二楼。

二楼有二十几个培训班,两个游泳池,五个羽毛球场地。在二楼的住户,大都与三楼组成复合式。主楼的第二层面积挺大,是休闲娱乐室,里面有乒乓球桌,邮政收件箱,银白色的,楼上的每一户都有长方形格子,配有钥匙。若有小邮件报纸,会由保安打开方格子,一一放进去再锁上。

往里面走是电梯和楼梯间。

上去后,阳光更充足,大盆栽不少,蝴蝶兰、君子兰、苏铁、紫背万年青、木犀。虽有太阳,气温还是偏低。有风吹过,那些植物叶子簌簌作响。二楼有业主或保姆带着小孩,有的带着宠物狗、猫遛弯。秦聪跟在大部队后面,认认真真执着笤帚将一坨坨干了的猫狗屎扫进簸箕,看见熟人,用笑或点头打招呼。大家都习惯了,知道这一行慢悠悠的人是干什么的。

终于巡逻完。

秦聪的工作更多了。小区的绿化带落下去的树叶要用耙子耙干净,九里香、基及树、黄金榕、假连翘得一一修剪。夏天打蚊子药,放老鼠药,喷蟑螂药,都是他的事。开春好些,不用打药,修剪灌木,浇水就够忙的。

老婆又打电话过来了,说大儿子被老师骂他笨死了,一气之下回到家说不想读了。老家还是瓦房,没种田,只种菜园子。牛卖了,没喂猪,鸡都没有一只,秦聪心疼老婆,老婆高血压,不易劳累,把家里两“神兽”喂好就行。每月都会打一千多回去,逢有事打两千三千,在农村老家,一千都是大钱。秦聪父母老了,都有点痴呆,母亲强些,能在院子里走动,晒晒太阳,有时帮儿媳妇择择菜做做饭。父亲只会哼哼嗯嗯,身体还不错,跟个傻子似的。大多数时间连儿子孙子都不认识,厉害时连老婆子也不认识。秦聪母亲还能照父亲,也没多大事,老年痴呆在农村几乎没有治好的,过一天算一天。他们一家子早就是贫困户,六口人,只有秦聪一个人外出挣钱。

秦聪对老婆说:“你先到学校请假,再叫那臭小子做家务活,菜园子要忙了,让他挑水浇水。”

给儿子打电话,问为什么不上学?儿子说读不进去!秦聪开导,那你过来和我每天凌晨三点起床,整日清扫垃圾行不?又臭又累又脏,还被人瞧不起!你愿长大后和我一样没出息吗?儿子不语。在家里玩了几天,还是去了。那几天秦聪吃不好睡不好,干活常出错。柳芹笑着说:“昨晚和情人约会去了,一天无精打彩的。”秦聪边用水管子朝灌木丛、花草冲水,边说:“我那大小子逃学,不读书,他妈打电话过来,我气得吃嘛嘛不香。”

柳芹:“我儿子读高一,成绩不好,只会吃,一年比一年胖。他倒想读书,可人太笨,读哪算哪吧。我们也不能替他们读。”

秦聪:“儿子在老家,鞭长莫及,他妈又管不了,急死个人。”

柳芹说:“我儿子倒在这儿,他老爸也不怎管,就我吼他,骂他不争气。”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小区十五个保安,大多四五十岁。工资两三千浮动,除了队长,身体有毛病的保安,都有一台拉客的电动车,六七十伏的电瓶,充一次电可拉一百多,可那都是在不被治摩办和交警追着抓的情况下拉的。如抓车,大都缩在宿舍里睡觉或找个人聊天。秦聪和一帮保安最熟,每次出去都会叫一个保安送,近点五元,远点八元十元。其实秦聪也有私心,每天凌晨和半醒未醒的保安打交道,让他们开闸,多不好意思,谁都知那是工作,毕竟打扰了人家。保安也不容易,巡逻还好点,进出口的,长达十二小时在那个方圆几平方的岗亭里或站或坐。有个湖南保安五十多了,下了班使劲拉客,有时拉一二十,有时四五十,有时车被收走了,月余再买一台二手的,一年后用两个月保安工资买个新电动车,充满电能拉一二百。兼职拉客仔被收的车不多,平均两三年被收一次。如果有驾照,新车也不用要了,一查身份证,驾照十二分没了,重考科目一。小区保安没一个幸免,全都被收过。

秦聪在南方别的市也做过保安,拉过客。甚至有同事“殉职”在拉客的途中。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某日清晨喝了点酒带了一个政府上班的公务员,在红绿灯路口,与一辆未及时刹住的车相撞,拉客仔当场毙命,坐在后面的公务员则长期陷入昏迷。秦聪常对人说起那个拉客的青年,家里两个孩子嗷嗷待哺,大的上小学,小的还不会走路。后来老婆连孩子也不要就迅速改嫁。真是一场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悲剧,听者无不动容,有的抹着泪说:“底层人都不容易,不是生活谁愿意拉客呀,常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秦聪说,主要喝了点酒,加上时属初冬,霜降,路有点打滑,未及时刹住。最后叹道:只是苦了那两个孩子,那么小!

日子和流水一样,一去不返,不会因为悲伤或战争而停下一秒。秦聪长得瘦,却有劲,整日不是拉一千多斤的垃圾,就是拿着锹、铲,把小区的绿化区当成老家的责任田和菜园,铲,栽,浇,守护着小区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绿。

秦聪初中没毕业,说话有点小结巴,不注意没人能听出来。老婆比他胖。一年寒暑假带儿子来个两三次。基及树九里香长得又冒头了,秦聪除完垃圾,在床上躺了一个钟,换了一身干净的便装,提着花剪,叼着一根劣质烟,走到保安窗口说:“快下班了吧?”

保安接过递过来的烟说:“快了,还有半个钟。”秦聪一说就笑,是能藏怒的能人,不轻易把情绪堆在脸上,不管对方话多难听,脸上都维持着哪怕僵硬的笑容。事后,那些气还是要发泄出来的,有时在和别人聊天时,聊到某人就不知不觉发出些议论,说对方那天失态,说话欠妥,未能控制好情绪。剪灌木丛,秦聪没有前任花王本领过硬,剪了几年还是平常那样,坑坑洼洼,剪得很浅,好像那一丛丛灌木剪了后长不起来似的。别的小区绿化带剪得平整光滑,看上去舒服。

保安看不过去就凑上去说:“小秦呀,你这技术不行呀,得请个师傅教教哈。”

秦聪一边剪着九里香,一边说:“又不是政府大院,要那么专业干嘛,再说我也不是花王,上面开多少钱,干多少活,请个花王,管理处得多付一个人的工资。这个兼职花王,我还不愿干呢。又累又脏的!”

保安说:“还没我剪得好。”

秦聪把一片九里香剪完了,走到另一头的基及树旁说:“你来剪试一下。”保安撸了撸袖子,接过那把大花剪,对着不平的灌木丛剪下去,发觉怎么也剪不平,不是这儿高就是那儿不平,还一边倒地斜,小秦虽然剪得不好看,每刀下去还是平整的,偶有凹凸处,回来打几下就行了。不知为什么就是没专业的花王剪得利索,好看,有艺术美。

秦聪实在看不下去,夺过花剪,笑着说:“你都没剪走,老在一个地方磨洋工,还不平整。”

保安摸了一下头上汗说:“花王也不容易,花剪开始挺轻,后面愈来愈重,得用整个身子浑身力气来支撑。”

“车来了车来了。”秦聪边喊,边继续剪基及树,剪的叶子簌簌一边倒,看上去还是那么浅,舍不得用力多剪下去一分似的。别的花王,一刀下去好深,整齐,光滑。保安试了一下后,再也不敢评论小秦的剪花技艺了,不好看就不好看。管理处业主看得过去就行。车真的来了,保安匆忙跑过去收钱放闸。秦聪站在基及树旁,回身对着保安发笑。

太阳出来了,很轻很淡的那种,好像生怕打搅了这个小区的谧静,花草的安宁。

秦聪剪得正得劲时,电话响了,是十一栋王阿姨,说给他上次帮忙挪家具的一百,另外希望过来再搬一次家具,从十一楼搬到十二楼,她家是复式的,儿女不在家就老两口,这两天女儿女婿要从澳大利亚回来,就想把一楼的新式家具搬上去让女儿回来用。秦聪电话上说:“阿姨,现在过去吗?哦……我现在有时间。”秦聪听得眉开颜笑,上次和一个清洁工搬家具一百,还没给,这次搬了一并给。提了花剪,给清洁工打电话:“老万,又有生意了,上次那个阿姨知道不?对对对,搬家的,钱到了。说叫我们再搬一次再给一百,正好我们一人一百,你过来吧,你多久过来?半个小时?尽量快点,二十分钟过来,谁跟钱有仇!”

老王是河南人,个子矮矮的,瘦瘦的,一看就是精明人。比秦聪来得还早。一直在小区当清洁工,风雨无阻。就是说话嗓门大。他负责六号楼,每次来得最晚,那些凌晨四五点来的,干完了,他才来,也就是快七点,天都大亮了。秦聪说他好几次都没用,老王回说:“扫垃圾的,哪找不到工作,还嫌我这嫌我那。”秦聪也不好意思说狠话,只要没业主投诉就行。

老王除了中环小区,还在另外三个地方打扫卫生。并不是人家懒,凌晨三四点起不来,相反凌晨两点都起来了,骑着那辆上锈的灰不拉叽的三轮车出发了。手脚看上去挺麻利,就是有时候嘴比女人还啰嗦。他们清洁工除了扫楼清垃圾,就是捡废品。别小看废品,哪家没有废品,一家一点,累积起来,可不少。这一点老王深知。接到秦聪电话,老王正在卖废品,每天四个点满满一车,纸壳,报纸,破铜烂铁,易拉罐,在他那就是宝。刚卖了二百多,听说搬家具,就从废品站骑着三轮子哼着《白蛇传》的调子,晃晃悠悠而来。

到了小区大门口,也不跟保安打招呼。骑到闸门前猛地刹住,三轮急刹车声音细尖,又刺耳。保安都不待见这个小老头。见保安还没开闸,嗡声嗡气:“今儿岗亭没有人呀?”保安气了一会儿,放开闸。老王头都不回向前骑去。秦聪早听到老王的三轮车咯噔咯噔响了。老王把车停到一个角落里,秦聪赶了过来。

老王气鼓鼓地说:“这帮看门的孙子还看不起老子,老子一个月挣的钱抵他们三四个月。一群狗眼看人低的王八羔子。”秦聪堆满笑说:“这话留在肚里就行了,别让人家听到,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王说:“看不起他们!十一楼是吧,走,挣钱去!”

王阿姨正在屋里等他们,阿姨说:“辛苦了,我老头出去了。你们把沙发,茶几,还有小床帮忙搬到二楼。”秦聪说:“你女儿这次回来了,不走了?”阿姨说:“估计半年,家里有点事要理。”

老王站在墙角,听秦聪阿姨谈话,不插一言。眼珠滴溜溜转,看屋里有没有废品。秦聪聊了一会说:“先搬沙发吧。”阿姨说:“先搬床,沙发最后搬。”

秦聪笑着应道:“好的。老王咱们搬床。”房间是复式的。楼梯整个呈弧形,金黄色扶把,能照出人的影子来,只是把人照胖了,老王那尖嘴猴腮也能照成猪八戒模样。说是小床,其实也不小,还沉,两个人抬有点费劲。老王耍滑头走在上边,抬着一头,一点点往后退,秦聪则承受住整个床的压力,一点点往上挪。阿姨站在下面,一个劲谈:“小心点,别磕到扶把了。”老王下面望了一下,给秦聪挤了下眼说:“领导,你倒使点劲呀,我一个人拖不上来!”秦聪气得恨不能上去咬他两口。只好使劲抬起床头,一点点往上走。突然把床举过肩,老王吃一惊,这样一来床就平了,力道都平均了。终于把家具抬完,摆放整齐,还主动把房间打扫了一遍。王阿姨把两百元塞到秦聪手里说:“下次有事,再麻烦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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