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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延安文学(2021年4期)》(29)

乌兰与旧贝营子郑继超

1947年冬,热辽地区全面铺开土改工作。卓东工作委员会机关全体人员分别参加北(票)、阜(新)、义(县)工作团的各个大队。乌兰和小女兵沙蒂、警卫员小包、伊赫,编入二大队旧贝子分队(负责旧贝子、宝珠营子、七家子一片的土改工作)。工作组进村扎根串连,全部住在苦大仇深的贫农家里。

乌兰带着沙蒂住进了村庄偏东方向的一间陋屋。屋里只有一盘土炕,大半截子破席,一床开花烂被子。这家只有四口人,老头老婆和儿子儿媳,儿子前段时间参军去了前线。乌兰、沙蒂和老太太、儿媳挤睡一个土炕上,老头到外边找宿住。土炕上一头放一张炕桌子,桌上有一盏小油灯,借着小油灯的豆粒火亮,乌兰常常夜里伏案办公。女伴们熬不过先睡了,不知乌兰干到午夜还是天明?冬日寒夜四个人挤在一个炕上倒也暖和,可是日子长了,虱子溢生,四个人都长了一身疥癣痒得难受,后来乌兰去佛寺抓一些蒙药,大家的疥癣才得以痊愈。

乌兰和这家雇农同吃同住,也共享他们翻身解放的欢乐。斗地主分浮财,这家媳妇分了衣服和头饰,高兴得很。乌兰和沙蒂也兴致勃勃,两人立即动手给小媳妇打扮起来。乌兰从首饰盒里轻轻捏起一支颤悠的银孔雀簪子,围绕小媳妇的青丝发髻,左看看,右瞧瞧,边叨咕:“戴哪边好呢”“这儿,戴这儿好看!”沙蒂选中头左侧的部位,小媳妇安安稳稳接受打扮,双腮绽开桃花,两眼泛着甜透的笑。

乌兰住的这家的老头子50多岁,姓张名德,比张飞的字少了一个“翼”字,也长了一把朝四方八面乍开的虎须,性情却不那么猛烈。乌兰常常与张德交心谈话,启迪这位处于底层,积怨很深的雇农。一个多月后,张德当上贫雇农团的团长,带领乡亲们批斗地主,其势刚毅而又猛烈。年三十晚上,乡亲们都集中在张德家的门前,集中烧掉了全村地主的地契。火焰烈烈欢声雷动,送走旧世界,迎来了新天地。那天晚上,张德的老伴作为军属被簇拥到前面,乡亲们给她戴上了大红花。乌兰看到这个场面特别兴奋,她像姐姐一样伏在炕桌上写信给当兵的弟弟——张德的儿子,把家里的喜讯,把村上翻天覆地的欢乐带给前线。

“文革”期间,张德老人治病到呼和浩特,乌兰这时已失去自由。张德病重即将不治,非要见一面乌兰不可。红卫兵也拿这位老贫农老军属没办法,于是开了绿灯。乌兰赶紧跑去二五三医院,为张德老人送了终。

土改后期,乌兰曾住额登大娘家。

有一次,乌兰见一个农家车上坐着一个小男孩,乌兰就去逗孩子,逗着逗着乌兰就眼神发直,继而情绪低落沉默无语。细心的额登大娘见此景叹了一声,欲言又止。到了晚上,大娘低语柔声问乌兰:“昂盖(孩子)你有女婿和孩子吗”

“有啊!”在那紧张、艰苦的年月,乌兰压抑、深埋自己对家庭的怀念之情,很少外露。此时此刻她向大娘谈起了家事、爱人和孩子。

乌兰乳名包力格,1922年9月15日出生在辽宁省朝阳凤凰山下大凌河畔的嘎岔村。她出生后两个多月就由姑父、姑妈抚养,因为母亲急着去北京看望此前被袁世凯部下逮捕现如今刚刚出狱的丈夫。姑夫宝音扎布是个医道很高的蒙医大夫,骑着大青马跑在草原上,给牧民们治病,姑妈海棠骑着小黄马跟在丈夫后面。小黄马驮着一副柳条篓子,右边篓子里是小包力格,左边篓子里是衣服等物。姑妈没有奶喂小包力格,丈夫给谁家看病谁家的母羊就成了她的“奶娘”。姑父宝音扎布拉马头琴,姑妈海棠讲蒙古族故事,唱蒙古民歌,小包力格在美妙的故事和忧郁的歌声中睡着了。包力格在马背上,一年又一年地在草原上转游,渐渐地她长大了……

1945年9月,乌兰在从延安开赴热辽前线之前,她将两岁的孩子留在延安保育院,与爱人克力更一起参加中央组织的东蒙工作团出关到塞外。12月,工作团到达承德,爱人奉命继续东行,开往乌兰浩特,乌兰则奉命留在热辽前沿阵地。夫妇从此各奔西东,分别两年多来,只能偶尔相逢,但也是来去匆匆。

乌兰的孩子阿斯林——狮子,和那农家小男儿一样可爱,虎头虎脑。正当乌兰在阜新旧贝营子之时,传来了国民党胡宗南进攻延安,我军撤退的消息。乌兰心里忐忑不安:阿斯林,你在哪儿啊?乌兰不断地安慰着自己:保育院的阿姨们会带着孩子们安全转移到后方的。

在进军海州时,乌兰因趟冰河,腿受风寒,发病住进卫戍医院,在那里巧遇延安第二保育院的一位女科长。听她说,有个蒙古小孩叫“阿斯林”,年纪小、身体弱、消化不良,阿姨对他特别照顾。胡宗南进攻延安,保育院随军转移,骡队用箩筐驮运孩子,夜爬高山、抢渡黄河,平安通过敌人的封锁线,随党中央到达平定县。谁能想到,母亲儿时马背上柳条篓子里的生活,竟然重新演绎在儿子阿斯林身上。乌兰听了非常激动,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到平定,去拥抱她朝思暮想的儿子。

1947年10月,乌兰夫妇在冀热辽分局召开的土地工作会议上相见了。

紧张的会议,休息时间就是与新老同志的聊天,特别是一些从延安出发的同志,在以往工作和战斗中有联系的同志,总是想凑在一起互相问候。大家知道乌兰和克力更也是好久不见了,故意给他们腾出一些时间来,让这对年轻的夫妻多在一起亲热亲热。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乌兰和克力更一起坐在屋子里,克力更看着乌兰,心想:这是我的妻子,这是那远在延安保育院的儿子的母亲,她为了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脸洗得干干净净的。可作为女人,连一件花衣服都不能穿,只能天天穿着这身灰色的八路军军服。她急急忙忙戴好帽子,是不想让我看到日益操劳而变得苍老的样子。她把头往一边歪着,坐在那里样子显得是那么可怜,可是却依然是那么容光焕发。她总是盘着两条辫子,只要摘下那顶八路军的军帽,就会显出她的青春美丽,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呀。想到这里,一种猛烈的激情涨满了克力更的内心。他摘去乌兰的八路军军帽,露出那两条蒙古族女人特有的大辫子爱抚着。乌兰顺从地看了克力更一眼,好像是说,我们多久没这样了?他很想对乌兰说几句温柔体贴的亲密话,但是却找不到适当的词句,于是只好把妻子默默地搂在怀里,亲了亲妻子那宽阔白净的额头和明亮会说话的眼睛。和妻子的亲热,好像也已经陌生了,或者已经忘记了,好像是许久以前的事了,自从延安出发,只有在屈指可数的几次会议上见过面。乌兰抓住克力更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嘴唇上亲吻着。他们就这样手拉着手,无言地默默地坐了很久,各自想着心事。后来,天色暗了下来,两个人度过了夫妻之间亲密的时光。克力更在黎明醒来躺了很久,倾听夜鸟和雄鸡的歌唱,然后竭力不惊醒乌兰轻轻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克力更来到马厩喂着乌兰的雪青马和自己的红遛马。他发现雪青马和红遛马也像知疼知热的一对老战友一样在一起静静的吃着草,不时用嘴巴啃啃对方的鬃毛和脸颊。同来开会的同志也醒了,出来喂马,与克力更打着招呼:你俩昨天夜里睡得好吗?克力更像往常一样高高兴兴地回答着:很好,已经很长时间没这么舒服地睡觉了。当分别的时候,克力更吻着乌兰,发现她的眼睫毛都湿了。

暂短的相聚之后,在那暮秋的清晨,两匹并行的马走在村头的小道上。乌兰的大青马一个劲儿地甩鬃嘶鸣。克力更笑着说:“它是舍不得枣骝马呢!”乌兰拍了拍马头,“你的战友要去立新功,你可不能拽后腿啊!”走出数里,两人挥手告别。当克力更回头再望的时候,只见马背上的乌兰裹在朝霞中,似一朵火焰花。

额登大娘听了乌兰的家事,心疼乌兰,生活上给予她母亲般地温暖。乌兰怀孕后反应很大,喜欢吃酸的,额登大娘就给她做酸菜汤饭。

额登大娘听见院外雪青马一阵嘶鸣,急忙走出来,一看果然是乌兰回来了,就兴冲冲地把乌兰迎进了院儿。

“你可回来了!”

“真痛快,又打了个大胜仗。”

“一个女人家拖着双身子,还上阵打仗?”

“大娘,我这不挺好吗?我要不去打仗,国民党和老梁队来了,咱们就都不得安宁了。”

乌兰一进屋香气扑鼻,不由得说:“这么香!”

额登大娘笑着:“馋猫,我弄了点猪肠子和酸菜炖上了,你看这是啥?”乌兰打开用手巾包着的一把酸渣、没熟的酸梨。

小女儿见了就伸手要。

大娘说到:“去,这东西只许她吃,没你们的份儿。”

乌兰给了大娘小女儿几个,便咬酸梨。

大娘往灶里添着柴。

乌兰着急了,来到厨房:“大娘,好了吗?”

“看把你急的。”额登也着急,便用嘴吹柴火,柴火湿也不好烧,冒出的浓烟把额登呛得直流眼泪。

额登把热腾腾的菜盛到一个小盆里,和几张馅饼都端进乌兰的房里,反身出去把门紧紧地关上。

小女儿着急:“我也要吃。”说着就往里屋走。

“回来!不许进去。”

这时候同志苏英嘎从外面进来找乌兰,被额登挡住。

“大娘,这些东西是从王爷庙捎来给红司令的。”

乌兰一下开了门,急问:“苏英嘎,谁从王爷庙来了?”

“这是从王爷庙给你捎来的东西。”苏英嘎把一个包裹递过来。

乌兰急忙打开包裹,见到的是一件花布上衣和糖果,乌兰兴奋而爽朗地说:“这是我丈夫捎来的。”说着就穿着花衣服照镜子,又放声大笑:“我穿上这件花衣服是去打仗呢还是去扭秧歌?”说着便扭起了秧歌,一边说一边唱:“雄鸡雄鸡高呀么高声唱……”

逗得大家前仰后合。

额登大娘笑出了眼泪。

“淑芳你穿上试试。”乌兰拉过大娘的大女儿。

淑芳不好意思,乌兰就替他穿上,“嗯,挺漂亮,只是稍稍肥大一点儿,你还得长呢,这件花衣服就给你了。”

乌兰又抓了一把糖给大娘的小女儿,并剥了一块糖放到大娘嘴里:“大娘甜吗?”

大娘笑着:“甜,甜甜的。”

乌兰把剩下的糖又交给苏英嘎:“请你把糖分给同志们吧。”

苏英嘎走后,乌兰沉静下来仍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一双明亮的眼睛凝视着窗外,突然掏出笔记本,拿出钢笔写起来:

暮秋别君去,阵地渡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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