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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延安文学(2021年5期)》(7)

捕捉

胡静胡静,女,贵州遵义人。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山花》《广州文艺》等。

走近山脚,清风拂过肖曼,她和丈夫杨卫不敢停留,手脚并用向羊耳坡爬去。陡峭湿滑的石梯两侧,盛开的五倍子花悄然成云。

肖曼的身体太弱,刚爬一半就脚杆发软,胸膛拉风箱。肖曼四十六岁,和杨卫在同一个学校工作。母亲脑梗发作住院,昨晚接到督导组入户检查的通知,他俩前来检查有没有遗漏。

爬上山顶,一栋木屋出现在肖曼眼前。这是羊耳坡唯一的人家,卧在那儿,如同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尽管来了几次,肖曼从来没有怀着惬意的感觉去打量它。尽管院坝里栽种有桂花和其他芳香的花卉,她的胸口仍然不时涌上一种闷吐感。她以为是五倍子花味太浓了。离开后仍然没有消失,她就觉得难以解释了。

沿着石梯右侧的小路前行十几米,木屋就到了。木屋是老式的黔北民居,凹字形结构。正中是兆屋,墙上的帮扶牌是他俩前几天过来订的。左边是睡屋,右边是厨房。厨房两面皆有门,右门外的梯级小路一直通到山顶。屋里没人,电话也没人接。肖曼嘱咐杨卫把手提的桶油放在大门口,自己拉过屋檐下的长凳,坐了下来。有株五倍子树的枝丫斜斜地伸了过来。老家的后院也栽有一株五倍子树,父亲在世时种的。

往左边看,石梯如同悬绳下垂。偶尔出现的登山爱好者很快消失在林中。周围除了鸟鸣,其他再没有任何声音。肖曼起身向林中走去,雨水击落的五倍子花铺了一地。她往前迈步时,有意避开五倍子花浓密的地方。杨卫拉住她说:

“再等一会儿!肖大孃应该就在附近!”

肖曼白了杨卫一眼。

羊耳坡山高、坡陡,形如羊耳而得名。年轻人上来一趟,也会累得腿肚子抽筋。肖大孃性格孤僻,总觉得有人居心不良。村里建了拎包入住的新屋,她不愿住。帮扶的人帮忙买药,因为少报了一角钱,她就跑到镇政府告人家贪污。大家都不愿意和她结对子。杨卫是校长,指派给了肖曼。

“山深林密,坐等是最好的办法!”

肖曼掉头慢慢往回走。她刚回到木屋,手机响了。是女儿杨果打来的。杨果九年级刚毕业,假期未能像某些同学那样随父母出行,反而担上了护理外婆的任务。

“外婆眼睛紧闭,喊她也不应,医生说可能要手术!”

“我和你爸爸等一下就回来……”

挂断电话,肖曼坐回长凳上翻看手机,发现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孩子刚才不知慌成什么样了。

“要是妈突然走了,我们不在身边咋办?”

“我打电话给弟弟,让他去看看!”

“他不和我们一样,入户帮扶了?”

“实在不行,让杨果去交费手术。”杨卫停顿了片刻说,“反正身份证、医保卡和信用卡放在一起的!”

“你倒省心!”

肖曼不想再说话,又不敢离开木屋。进入林中,信号就像天上的鸟儿,难以捕捉,只有这个位置信号强一点。肖曼抬起头,五倍子花如同飞雪扑了过来。杨卫也站在屋檐下看五倍子花,“这么浓,这么密的五倍子花白白开过可惜了!”羊耳坡虽然人迹罕至,五倍子树却漫山遍野都是。杨卫说得没错,每到这个时节,酸涩的气味充斥树林,掩盖了其他植物的香气。

肖曼的目光逡巡着四周。

太阳渐渐西斜,医院快下班了,肖大孃仍然没有出现。她今年七十七,比肖曼的母亲大三岁,没有孩子,丈夫过世后,留下她孤身一人。

肖曼也曾说服她去山下的侄女家居住。侄女五十多岁,要照管老伴和儿孙一大家子人,稍稍疏忽,她就和一个老头好上了。那个老头是村里出名的“二流子”,除了赌博、唱山歌,啥也不愿做。老婆去世时连棺材都买不起,现在全靠政府救济。侄女劝她一把年纪了别再折腾,即使找,也找个正经人。肖大孃不听,还把祖传的玉镯拿给老头抵赌债。侄女要回来后,她赌气搬回了山上。肖曼去劝,还被搡了一顿,说肖曼不是为她着想,是想推脱帮扶责任。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大孃,不能像对母亲那样,肖曼有气也只能憋在心里。

“脱贫攻坚到了关键时刻。”杨卫停顿了片刻说:“再过几个月就结束了!”

肖曼看了一眼杨卫,懒得开腔。刚结对子时,她虽然怨怪杨卫,并不认为有多难,觉得大不了把她当另一个母亲就是了。因为同姓,肖曼喊肖大孃姑姑。这个姑姑不但不疼肖曼,还动不动就发脾气、使小性子。一阵风吹过来,五倍子花的酸涩气直往肖曼鼻子里灌,她深呼吸,吐出一口长气后,发现那种闷吐感竟然比以前淡了。她回味着刚才那阵酸涩气,心想,所有的一切都将随风而逝。

“听说隔壁那老太太和儿女断绝关系了!”杨卫说。

“你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肖曼感觉自己太冷漠,急忙闭上了嘴。

“比妈还大几岁,不帮儿女带孩子,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到处玩乐。儿媳说了几句,就悄悄买了现在的房子,独自居住。和儿女分开后,她在家也描眉画粉,穿金戴银,打扮得像旧上海名媛。时常把老头喊到家里来,放着音乐,搂抱了跳舞,隔几层楼都听得见他们的脚步声。前段时间,和相好的老头分开后,学年轻人赶时髦,用微信‘摇一摇’找好友。用这个的都是些什么人?不是骗钱骗色,就是穷极无聊的。上个周末,还让我帮忙把银行卡绑定微信,学年轻人打赏明星。我告诉她那不是明星本人,是用明星头像骗钱,甜言蜜语是录音循环播放的。她不以为然,觉得就是说给她一个人听的……”肖曼说完那句话,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悔恨从胸口漫了上来。

“老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杨卫还想说,“肖曼你若不是管得太多,何以闹到这种地步?”

“有些事做错就没法后悔了!”肖曼说这话时,眼睛直直地看向远方,仿佛看到了病床上的母亲。

“你也是为妈着想!”杨卫安慰肖曼。

夫妻俩默默地伫立着,四周静寂得如同荒漠。

“脱贫攻坚结束后,我要好好陪陪妈!”肖曼感觉总得说点什么。

“有些东西我们始终是无法代替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肖曼突然生气了。

“你父亲走了几年,我该有自己的生活了……”肖曼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是周末,她和杨卫在家,母亲和那个老头手牵着手,坐在沙发上说的话。之前,母亲很少来她家,打电话也总说忙,她以为是母亲想通了,和邻居老人们相处融洽,没想到是在恋爱。

“如果是别人的妈,我当然不会多说什么。可是,你是我妈,你和这个老头领了证,他就是我们的继父,他有个三病两疼的,就是我们的责任……”

肖曼现在想起来都气鼓鼓的。她建议母亲只同居,不结婚。母亲断然拒绝,还拉着那老头的手,马上要去民政局。她“霍”地起身,越过母亲把住门,才没去领证。

“老辈人都把结婚证看得很重!”杨卫说。

“为一个红本本,就要和我们决裂?”肖曼心里突然难受起来。杨卫靠近她,默默地揽住了她的肩。

“我脾气不好,母亲也太不替我们考虑了。”

“她喜欢旅游,可我们一直没有时间陪她。”杨卫这样说时,把肖曼抱得更紧了。

肖曼感觉眼前的林子变成一堵厚厚的墙,把她和母亲隔开了,离母亲越来越远的惶恐笼罩着她。

父亲过世三年多了,肖曼仍然未能完全接受他离去的事实。听说母亲和那个老头好上后,她虽然没有明确反对,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母亲说要领证时,她觉得怪怪的,好像家里突然闯进一个强盗。她甩开杨卫的怀抱,退回到板凳前坐下,翻看手机里的相片。手机里保存着全家福。她看着相片上的父亲,手指摩挲着,仿佛一具石像。

“爸走得太突然了!”杨卫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第二天是周末,我买了鱼,准备带回去让他做呢!”肖曼说。

“谁能想到呢,好好的一个人,睡一觉就起不来了!”杨卫说。

两个人都沉默了。肖曼和杨卫把目光投向了丛林。

“五倍子花是中药材,可以治你的腰疾呢!”杨卫一脸焦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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