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 有时尽 - 古月阿酒 - 女生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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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有时尽09

09

“干什么呀?大过年的跑过来吆五喝六,谁也不准吵!有火儿都给我憋过初五再发!”

薛梦眉快步迎出门来,一把将聂昭拉到身后,杏目只那么一瞋,便显露一种难言的威仪。

“混账!”聂征夷脸色铁青地骂一句,逼视聂昭良久才将目光移到薛梦眉面上,点了点头道,“你就护着吧,这丫头现在胆子太大了,给她把刀她都敢把天捅出个窟窿来!你问问她做的好事!”

“我才不问呢!天大的事总归也都是公事,今儿除夕,放假了,吃喝才是正经!”薛梦眉不退不让,高高扬起下巴,丹蔲指尖往聂征夷身后一指,“去,买一把茼蒿去,等你回来包饺子。”

轻描淡写的话语飘在地上,怒发冲冠的聂征夷竟当真就此缄口,只瞪眼用食指朝聂昭比了比划,仿佛说着“你给我等着”,就那么转身带走了一卷风雪。

聂昭当然知道聂征夷的火从何处来,却没想到他会恼怒至此。她自知事情败露,眼下一声也不敢吭,直到那人的汽车拐出巷口才松下心神,长长呼出一口气。

许久不见聂征夷这般暴躁失态,薛梦眉失笑,收回目光啐道,“什么臭脾气呀?只有骂人的本事!”

聂昭转头看看她,牵了唇角,却道不清是叹是笑,“眉姐,他可真听你的话。”

“那是!”薛梦眉得意地哼一声,转眸朝聂昭一扫,一边拉起她的手往厅堂里走,“我和老聂呀是二十几年的交情了,还有你从前见过的那个秦将军,我们都是老交情!从前在南边儿的时候,虽说他们俩都年长我不少,但全听我的!”

门帘一撩,金玉光影在女子面上流转一霎,她的眼中似有荧光闪动,映衬出一盏少女般的笑容。

那笑容聂昭见过多回了,每回都是她提起“秦将军”的时候。

这些年,人前碎语不断,皆道醉雨话婵的薛掌柜与警备总局的聂处长有情,只因聂处长的千金尚未出阁,这才碍了二人相好。风情月意听得多了,聂昭却从不放在心上。因为她明白,眉姐与老聂交情虽深,却根本不是旁人想的那样。

他们都有忘不掉的人。

眉姐心里始终装着已故的秦将军,至于老聂——

聂昭驻了足,忽然很想问问薛梦眉,聂征夷从前的爱人是个怎样的女子,温不温柔,美是不美,究竟何以令他念念不忘。

可她还是没有问。

算下来,醉雨话婵的伙计与坤角儿足有二十几号,多是些被战火拆了家的,年节无亲可奔,此处便是家了。今日欢宴,整整排开四大桌来坐。午后大门一关,众人便紧锣密鼓地忙活起来,台上丝胡回转唱得热闹,台下佳肴美馔金玉满堂。

而从始至终,聂征夷竟连一个眼神也没给过聂昭。她厚着脸皮主动寻过话说,他也充耳不闻。

聂昭是直性子的人,当然受不住这般冷待,甘愿与他痛痛快快地吵嚷一番。原本她心中有愧,见他这般态度也终是不耐烦了。整日下来,她只觉得如坐针毡,就连他出差前那桩争执也被她重翻出来,想了又想,越发心烦意乱。

好容易熬过了食不知味的年宴,聂昭几番想走,却又记着小乔早与她提过,说是薛掌柜今日特地备了一场她爱听的正戏,由她亲自来唱,便也只能硬撑下去。

眼看子时来到,那戏总算铿铿锵锵地唱起来了,果真是那出她自小便爱听的《穆桂英挂帅》。

唱的是: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

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

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

敌t血飞溅石榴裙;

有生之日责当尽,

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

藩王小丑何足论?

我一剑能挡百万的兵!

这曲目是聂征夷带着她听的,自小到大一遍遍听下来,她总也听不够。往常听来,他定会拍手叫好,说他家丫头便是这般英姿,足有一番气壮山河的好气魄。然而今日,他却只垂眸端着碗茶,指尖扣在茶盖上,随着戏台上的抑扬顿挫去拨弄浮叶,久久也不喝上一口,显然是根本没在听戏。

聂昭断定他心中有事,不只是她包庇阿东那一桩事。

总算听完了戏,聂昭嚷着喝醉了犯困,聂征夷也跟着告了辞。二人一同行到门口,聂征夷没说话,更没看她,只是擡手指了指汽车,聂昭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一路无话,直到汽车停到聂昭住处门前,聂征夷终于开口,“自己交待。”

聂昭早想好了说辞,却被他这一句的态度呛了回去,加上此刻酒气上涌,便硬碰硬地回顶一句,“我不是你的犯人。”

“但你包庇犯人。”聂征夷一字一顿地说着,眼见女子神色毫无变化,缄默一刻又道,“那我换句话问。那个叫阿东的孩子呢?”

“不知道。”这一回聂昭倒答得爽快,擡眼看过去,平静道,“我给了他些钱,叫他离开哈尔滨,往后都别再回来了。至于去向,我没问。”

聂征夷猛地一拍车把,侧过身,勃然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那是桩命案啊聂昭!”

“姓郭的死有余辜!他连八岁的孩子都欺负,他这种人——”

“哪种人?哪种人就死有余辜了?论刑定罪自有律法裁决,用不着你在这儿充当判官!聂昭,你把死字看得太轻了!你太傲慢了!你知道什么叫生死,什么叫人命?”聂征夷怒喝,锋锐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擡手一指窗外,“你去看看,现在外头到处都在打仗,你知不知道人活下来有多难?洋人不把中国人当人,你也不把同胞当人吗!”

“我不把谁当人了?郭贵都已经死了,又不是我杀的,可阿东还活着,他才八岁,他还那么小——”

“你也知道他还那么小!他现在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你知道你的纵容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是,他今日犯的错是没什么,但你放过他这一次,你知道他今后会犯多大的错吗!”

“你少跟我讲那些大道理!今后的事谁说得准?你刚才还说过,现在到处在打仗,谁活着都不容易!我帮得他一日是一日,管不了今后许多!再说了,你怎么就知道他日后一定犯错!你才傲慢!”

聂昭的话语一声高过一声,直面聂征夷眼中燃起的烈焰,却在那烈焰中看到自己眼底的红。她这才感觉喉中涩痛得厉害,再想张口已是不能了,匆匆就别过头去。

许是见到了她的泪光,聂征夷顿了一顿,与她一同缄默下去,转而点起支烟来。

像是叹气似的,他吐出一口烟,朦胧了二人棱角分明的脸。

烟雾中不知过去多久,聂昭咬唇迟疑,终于问出徘徊心头良久的那句,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细,“回来好几日了,你就不问问,我的事情。”

聂征夷依旧沉默,只有夹着香烟的指节略一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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