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二十
那一刻叶茂脑子里过了很多东西,叶芝凡的病、叶蓁的学费、月月见底的存款、“星麦”的合同、贺骏的条件、陆伯的警告、师祎的异常以及自己的自由,就是没有那档子事。他不得已挑了个最稳妥的借口,很委婉地说:
“师先生,是不是不要见我,对您身体比较好?”
师祎是个医生,工作时间长,与人接触多,如果那么容易出现异常,是很难维持下去的。由此推断,破碎的玻璃杯不是主要诱因,至少不是单一诱因,叶茂的脸才是,或者说“叶嘉茂”才是。再加上,贺骏对师祎过强的保护欲强到有些古怪,陆伯的提点也说得格外意味深长。这两人又不同姓,还有个“叶嘉茂”掺和在里面,彼此之间是什么关系很难说。
因此,叶茂既需要贺骏的钱与势,又不想真的被搅进泥潭里。他不傻,他聪明着呢。然而在师祎面前,装傻卖乖也不是个好主意。
“想就是想,不想就不想,跟你说话真费力。”叶茂的回复让师祎挑了挑眉,他又往前凑了点儿,手指往下勾住了叶茂的衣边,吐息中还混着香烟的薄荷味,“是让你睡我,又不是我睡你。怎么,不敢?我吃人吗?”
可在叶茂看来,师祎就是要吃人了。
师祎的容貌太有攻击性了,或者说“美”本身就是富有侵略性的,是有距离感和力量感的,让叶茂喘不上气来。明明按这个话头继续下去,被肏的该是师祎,可身份的悬殊似乎不因体位的上下而转移。让他睡师祎,照做了贺骏会把他怎么样?不照做,惹师祎不高兴了,又会把他怎么样?
又或许不止是这张令人屏息的脸,师祎那副好整以暇、像看物品一样的神情,包括地位的不对等、阶级的殊异、阅历和年龄的差距、权力财力的碾压,以及今天发生的事情。所有一切,让叶茂紧张到手心冒汗,浑身僵硬,后背的寒毛都立起来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逃!
“算啦。”
忽然,师祎伸进叶茂衣服里的手在他腰侧咯吱了一把,惹得毫无提防的叶茂“哎呦”一声,跪立着的腿一软,歪着腰就倒了下去,傻兮兮地栽进了柔软又蓬松的地毯里。
师祎见他这样就笑,按着肚子倒进枕头里笑,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只剩两道弯弯的线,浓黑的睫毛悬在线上,一颤一颤的。叶茂跟个小傻子一样,趴在地毯上有一会儿没搞清楚状况,却看师祎笑着笑着,上身越收越紧,渐渐的听不见笑声了。
“师先生?”
叶茂赶紧一轱辘爬起来,还没碰到师祎,就见师祎摆了摆手,翻身拿起床头的内线电话,接通后说:
“陆伯,胃药。”
随后挂掉电话,撩起眼皮扫了叶茂一眼,又很疲惫地闭上了,问他:
“知道怕了?”
这话问得叶茂一愣,很快明白过来,这是在说刚才那瞬间几乎灭顶而来的恐惧,遂点了点头。点过头又意识到师祎闭着眼,便很小声地“嗯”了一下。
“连我都应付不过,”说这话时师祎又翻了个身,整个人都蜷缩到床上去,声音有气无力的,“还想与贺骏谋皮。”
说完皱着眉,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蹦出一个字。
“傻。”
很快,陆伯带着温水和胃药上来了,还端了碗甜粥。师祎喝了粥、吃了药,倒头就睡,可又睡不踏实,时醒时昏的。清醒的时候条理挺清楚,让陆伯把家里所有的易碎品和大部分硬物都撤了,还给导师、给杨医生和上级医生打电话,调了值班,请了假。不清醒的时候会变得有点神经质,对声音的反应过激,偶尔自言自语,非常抵触肢体触碰,但情绪还算平稳。没人管叶茂,他也就不走开,床头柜似的在师祎床边坐了一下午,大致摸清了规律——当师祎开始找烟、找酒就是清醒了,反之则会盯着叶茂发呆。
可夜里忽然就不好了。
前半夜的时候,师祎手里还卷着本书充样子,时不时迷糊一小会儿,就是不肯安心睡。到后半夜大概困得不行,闭着眼好长时间没有动静,似乎是睡熟了。期间陆伯来看了几回,见没什么问题,就关了灯,说他年纪大了熬不住,让叶茂夜里警醒点。
结果到了深夜时分,叶茂坐在地毯上,正靠着抱枕堆打盹,忽然听见有抽噎声。他一个激灵醒过来,拧亮床头灯,见师祎双眼紧闭着,似乎没醒,眼泪却淌了满脸,一抽一噎的,有点儿呼吸中断的前兆。早几年的时候,叶蓁刚犯病,抽搐得严重,夜里也会突发呼吸中断。叶茂一看到师祎有噎塞和倒吸的动作,呼吸浅而快,立刻警觉,扑上去拍打他的脸,大声喊他:
“师先生?师先生!师祎!”
只见师祎猛地惊醒,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叶茂的脸,神情惊惧地就往后缩,激烈反抗起来。叶茂凑得太近来不及躲,肚子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痛得直抽气,赶紧往后退。却不想百密一疏,床头还放着师祎喝酒的玻璃杯,退得太急撞飞了杯子,玻璃杯正好落在地毯与墙脚的间隔里,“当啷”一声,磕碎了一角。
“不要!”师祎应声惨叫起来,声音嘶哑,掺着哭腔,几乎是在哀嚎,“叶嘉茂!”
“师祎、师祎,师祎!”这可吓坏了叶茂,想靠近又不敢,只好学着陆伯先前的样子不停叫他,“你别喊,你嗓子不好,师祎!”
陆伯就睡在隔壁,闻声也赶了过来,可房门一开师祎立刻叫得更惨了,声嘶力竭,叶茂赶紧擡手制止他们进来。
“师祎,你看我,别哭呀。”叶茂慢慢在床边蹲下,直视着把自己逼到墙角的师祎,尽量温和地说,“看我,师祎,我是……”
师祎的状态是很典型的应激障碍,情感麻木、梦魇、过度警觉、回避特征事件,但叶茂不懂这些。他只知道叶蓁在生病早期并发过很严重的精神障碍,有过类似症状,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把同样的招数拿来给师祎用。不过话到嘴边有点犯难,犹豫片刻,还是说:
“……我是叶嘉茂,小祎,看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