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章十
师祎隐约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迎面撞见叶茂竟不觉得意外。
找人查一查叶茂的家底不难,说是被收养其实就是捡来的,出生籍贯都不明,跟着养母叶芝凡姓。叶芝凡是惠县人,很年轻就在东城旧机场那片的红灯区当洗头妹,据说第一次都没成年,真正的黄花大闺女,多半是被谁骗出来的。
那个年代正值改革开放的初期,下海淘金的生意人比比皆是。真正让贺家有了家底的人——也就是贺家的老爷子,贺骏的三叔——正是那时候在东城趁乱发迹,靠着一些不大正当的营生,攒了第一桶金。过了些年,沿海这些开放地区的各类产业初步成型,南下打工也就成了一时风气。钱和人扎堆的地方,灰色产业很难不猖獗,彼时的东城就是这样一处集散地。
叶茂被收养时已经记事了,跟着叶芝凡在旧机场那片拥挤脏乱的棚户区里住,麻木地流窜在性工作者们夜不闭户的小隔间里,对此间种种视若无睹,习以为常。许多年间叶芝凡多次试图脱离这个行当,却一次次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回到旧机场这条街。直到挺多年后收养了叶蓁,叶芝凡突然间有了一大笔钱,这才一夜之间洗手上岸,带着两个孩子回了惠县老家,开了间小店。
这些事情在师祎脑中飞快过完一遭,他最先是感到难过。就一点点,不太多,都不会让他眉毛动一下的那么点难过。之后是觉得生气,这生气要多一点,多到够摆在脸上来了。
他刚为叶茂挨了一通埋怨,转眼就在这种地方撞见正主,说不气闷也是骗人。当即脸色就沉了下来,打算目不斜视直接掠过叶茂,侧身要往里去。倒是叶茂看见他有点惊讶,都愣了一下,很快迈开一步堵住门口,不让师祎进去,还问:
“你怎么来了?”
这下师祎也挑眉,撩起眼皮看叶茂一眼,倒是稀奇这人怎么好意思抢他的台词。然后也不搭理,换了一边还是要进去。可是他往左,叶茂也往左,他往右,叶茂也往右,即便叶茂并不魁梧,也是个与他身量相当的男人。门的开口不大,竟还真叫他给堵严实了。
“上面那个是你弟弟?”叶茂看出师祎不耐烦,却还要摆着张没表情的脸火上浇油,“贺骏不知道你们来吧。”
师祎一听这话就不动了,垂下的眼擡起来,冷眼盯着叶茂。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师祎跟贺骏最近在冷战,正是烦心的时候,叶茂这话踩着他痛脚了。
贺骏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那天叶茂从他眼皮子底下把人抢走,贺骏当面不发作,回头不知道要怎么拾掇叶茂。师祎不想叶茂受无妄灾,饭桌上一直低着头琢磨,想怎么开口讨个准话。哪里料到老东西早在这里等他,先开了口说:
“如果你还想一个人出门,就不要给他讲好话,我保证他全须全尾地离开南城。如果想我放过他,以后就安心在家呆着,哪儿也不要去了。”
他手上不太熟练地给师祎拆着螃蟹,把拆出来的蟹黄蟹肉都用蟹壳盛着,淋了一点点蟹醋和姜末上去,摆上小银勺放在师祎手边,还嘱咐他:
“太寒凉了,就一只吧。拌着点面吃,隔天再让阿姨做。”
蟹是师祎突然想吃的,也正好是季节。从他说要吃,到送上饭桌,统共没超过两小时。他食欲不高,到了饭点就是个祖宗,平时很难得想吃点什么,但凡提了,家里大人忙前忙后都是高兴的。师祎再给点面子,多吃两口饭,吃得香一点,说一句下次还想吃,就算是在讨好大人了。
“……我总还要去医院的。”
师祎突然被反将一军,一时没反应过来。
“只要能让人贴身跟着,去哪里都可以。”
贺骏八风不动。
“你就这点本事,不贴身盯着就看不住我?”师祎一下子气性上来了,小银勺往桌上一丢,叮呤哐啷地弹了两下掉在地上,“一个叶茂把你吓成这样。”
“我就这点本事,我也是人心肉长的。”哪知贺骏很自然地承认了,他弯腰从地上拾起勺子,放在手边,又把自己那只新的拿给师祎,“贺叔叔老了,再叫你吓两回,命都要给你。”
“……”
师祎一下被噎住了。贺骏哪里谈得上老,他五十岁都还没满,收拾齐整的时候,鬓边那几丝灰白倒像性感的点缀,比那些四十不到的还要风流俊朗。虽然师祎天天腹诽他老东西,天天盼着他老,等他不再强势,等他服软。但贺骏怎么能老?他不会老的。这个简直无所不能的男人,叫人怎么都翻不出掌心的家伙,怎么可以说自己老?
这个从来对师祎百依百顺的老东西,怎么可以用衰老来胁迫他,还真的叫他难过起来。
“那你去,反正你手眼通天,有本事你就去。”师祎气极了,胃都痛了起来,“等我哪天死了,下地狱,十条罪名九条都是因为你!你老了,好啊,你哪天走,我后脚就下去陪你。你就给我造业吧,我都替你背着,我跟你一起受刑!”
他疼得蜷缩起来,双腿缩在餐凳上,佝着头咬自己的膝盖骨,金色的枯发把他像茧一样包裹起来。他疼成这样,贺骏什么架势都没了,推翻椅子就过去,抱着师祎不停地道歉。
叔叔错了,听你的,都听你的。你不要吓叔叔,都是我的错,不关你的事。别伤心了,叔叔不会老的。
那天夜里贺骏是抱着师祎睡的。师祎胃不舒服,睡得就浅,一会儿觉得空调冷,一会儿嫌被子热,不然就是找水喝。哪怕什么事都没有,也睡不踏实,时不时要翻身。贺骏跟着遭罪,师祎呼吸重一点他都能醒来,一晚上陪着小心,总算到天蒙蒙亮才感觉师祎睡熟了。只是师祎一觉醒来,枕边却没了人。他还记着昨天的仇,便也没打听。可一连几天回家都不见人后,这才把陆伯找来问。
陆伯直犯难,很委婉地表示,师祎住的地方要清净,不好让不相干的人进进出出,惹他心烦。贺骏这些日子交际多,不太方便住这边。
师祎脸上没了表情,转头把夜里跟贺骏一起睡过的床单被子一把火烧了,差点把整个屋子都点着。卧室的房顶被熏得漆黑一片,这下谁也别想住。贺骏愿意住在外头,就跟他那帮莺莺燕燕过一辈子吧。
如此这般,叶茂一脚踩中最大的那颗地雷,把师祎最后一点好心情都给轰没了。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精神头是差了点,还不至于这就叫人拿捏住。伸手掐住叶茂的肩膀推开,用得劲越来越大,手上的青筋都微微凸起,硬生生把叶茂推得站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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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出意外,下一章或许可以踩上师叶的油门(激动地搓手,最多下下章(往回找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