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中国人民的心》(5)
英雄时代
英雄时代
回到祖国,我处处体会到祖国人民对志愿军的热爱和关怀。你们知道志愿军所有的情形,恨不得一下子把他们抱在怀里。你们爱志愿军,但我也想告诉每个祖国人民,志愿军也是爱你们的啊。是的,爱你们,很爱你们,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们。祖国人民慰问团带去的慰劳品发完了,剩下装慰劳品的破木头箱子,有什么用呢,可以劈了烧火。志愿军可不肯烧。这是祖国来的东西,怎么能烧呢?他们把木头箱子劈成许多小块,一个人分了一块,安上四条腿,做了个小板凳,学习、吃饭,或是战斗的空隙,时刻坐在小板凳上。他们说:坐在小板凳上,就像坐在祖国的土地上一样。
祖国人民写去的慰问信,比什么都珍贵。有的战士把信藏到胸口,没事就拿出来看。战斗以前,也要拿出来看一遍,看完了把信藏好,再投入到战斗里去。信上是祖国人民的声音,祖国人民对他们的嘱托。看见信,他们就来了力量,多激烈的炮火也要投进去。
我亲眼看见一个伤员,从前线运下来,运回祖国。当他从车上下来,第一脚踏到祖国的土地上时,他哭了。他离开国,离开家,去到朝鲜,为的是什么?他在朝鲜经受过困苦,流过汗,又流了血,现在重新踏到他最亲最爱的国土上,他怎能止住不流泪呢?这是高贵的眼泪——多么纯洁的感情啊!
这就是我们志愿军的爱国主义。正是由于这种对祖国,对人民,对和平的热爱,我们的志愿军才能在朝鲜前线突破重重困难,取得胜利。胜利不是伸手就能拿到,弯腰就可拾得的东西。胜利永远是从艰难中创造出来的。我不能忘记一九五〇年冬天刚过鸭绿江时,漫天风雪,遍地都是燃烧的大火,我们的志愿军只穿着一身棉军装,披着一条白布单,背着一支枪,一点干粮,一把铁锹,投入到激烈的战斗里去。从他们身上,我深切地体会到中国人民所具有的高贵品质。他们勇敢,坚韧,永远不向困难低头。他们那种大无畏的忘我精神更是惊人!是的,他们是忘我的。你看吧,凡是在危急时刻,在紧要关头,他们考虑的从来不是自己,而是别的同志,而是祖国,而是朝鲜人民。我在炮兵里认识个同志,十六岁参加抗日战争,现在近三十岁了。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期间,他是连长。有一回打蒋军,接连打了几天,他日夜不睡,眼鼓的有鸡蛋大,一气把敌人打垮了。他的左眼却蒙上层白膜,看不见了。医生说是火蒙眼,可以治好。解放上海后,上级叫他去治,那时因为要反对敌人的轰炸、封锁,保卫上海,他主动把治眼的事丢到一边。后来转到东北陆军医院,刚要治,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了,他再也顾不上治眼,参加了志愿军就到朝鲜去了。他对我说:“一只眼算什么,等胜利了再讲吧。”
我还知道个高射炮手,叫赵老年,和空中敌人战斗时,受了重伤,照样打,最后牺牲了。他怎样牺牲的呢?身子伏在炮上,手还紧紧地捏着航路表示器。指挥员说:这个同志在牺牲的前一秒钟,也没考虑到自己的生死。要是他有一秒钟的迟疑,他的手就不会把这个机件捏得这样紧。他考虑的只是战斗,只是胜利。
是不是我们志愿军都是另外一种人,根本不知道爱惜生命?不是的。志愿军就是和我们一样的中国人民,他们的思想感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属于我们个人的东西,什么是最宝贵的呢?生命。没有比生命更宝贵的了。那么,为什么志愿军会丝毫不计较个人的生命?
有个老铁路工人说:“人就一个命,谁不愿意活着呢?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人早早晚晚总要死的,死就要死在正处。为了祖国,为了人民,死了也是光荣的。”
我相信这是他的心里话,这也是我们中国人民的真正感情。是嘛,为了祖国,为了人民,为了更高的人类理想,个人的生命又算什么?
我还想讲个女医生的故事。她姓宁,在敌人大轰炸时,炸弹落下来,气浪把她吹出去多远,昏过去了。一会醒过来,她心里想:“这要是炸断胳臂,炸断腿,或是脸炸伤了,落了一个大疤瘌,多么难看。”便用两手抱着头,把头藏到墙角去。这时又一批炸弹落下来,她又昏过去了。再苏醒过来时,眼前满是硫黄烟。她动动手脚,都还在,只是浑身没有力气,知道是受伤了。
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医生!医生!”她转身一看,一个同志埋到土里,一直埋到胸口。这时,她再也不想到自己会炸死了,再也不想到自己会炸伤了,她想到的只是那个同志。一种高贵的阶级感情使她什么都忘了。她从躲藏的墙角跑出来,用手扒呀扒呀,想把那个同志从土里扒出来。怎么能扒得出呢?手扒破了,十个指甲都往下滴血,急得她来回跑。炸弹还在响着,埋在土里那个同志对她说:“你走吧,情况这样紧,别管我了。”
那女医生却说:“我不走,要走也得先救出你来。”碰巧从旁边找到把铁锹,她拿起铁锹便挖土。她把那同志从土里挖出来,背到身上,冲着炸弹往外跑。路上又碰到另外一个同志,也受了伤,躺在山沟不能动了。她把第一个人背到山上,回头又来救第二个人。
那人流血流得太多,说话声音都小了。女医生安慰他说:“不要紧,我不会让你死的!”当时用纱布给他缠好,止住血,又背出去了。
这时另外的部队来了医生,一看那个女医生啊,头发蓬乱着,满脸大汗,脸色难看极了,就问她道:“你是不是也受伤了?”给她一检查,浑身上下四五处伤,衣服全叫血湿透了。直到这一刻,那女医生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一下子倒下去了。
当时把三个人都抬下去。那两个人因为女医生救护得及时,都救过来了。女医生呢?也好了。我在前线时,又看见了她,还是像从前一样的勇敢。你看吧,什么地方弹火最激烈,不管深更半夜,她背上药包就走了,去救护她的同志。
英雄,这就是英雄!有人说这些人的胆子就是大,才能成为英雄。我说这不是胆子大小问题,而是思想问题。一个人要是自私,处处专考虑个人的利害,个人的得失,个人的生死,那他就会前怕狼,后怕虎,树叶掉下来也怕砸了脑袋,永远也不会变成英雄。英雄决不会总考虑自己。他爱的是同志,是祖国,是人民,是更高的生活理想。为了这种爱,生命也可以抛出去的。在朝鲜前线,我看到许多女同志,年纪只有十七八岁,还带着孩子气。她们的胆子大呢,小呢?应该说是小的。在家里,有人还离不开妈妈,黑夜你叫她一个人到院里去,她才不敢去呢。有“鬼”呀!可是在前线上,你看吧,不管爆炸多么激烈,半边天都烧红了,她们冲着火光跑上去,从大火里往外抢救物资,抢救受伤的同志,胆子比天还大。她们是那么纯洁,那么热情,都在炮火中锻炼成英雄了。
英雄并非天神,英雄是从人民当中成长起来的。黄继光同志在成为英雄以前,跟其他志愿军战士还不是一样?有位作家在前线给黄继光等许多战士拍了张照片,当时根本没注意到当中有个人叫黄继光。每个战士都是那么年轻,那么朴实,那么勇敢,谁会去特别注意黄继光?黄继光同志成为英雄了,前方给那位作家拍来电报说:你那里有黄继光同志的照片。那位作家拿出照片来,看了又看——谁是黄继光呢?也许是这个人,也许是那个人,也许是另外第三个人。是的,照片当中每个人都可以是黄继光,每个人都可以像黄继光一样放出光彩。照片以外的人又何尝不是这样?李家发不就是黄继光式的英雄?
因为这是个英雄的时代啊。党是这个时代的灵魂,是党培养了我们的人民,发扬了我们人民所具有的好品质,使我们每个人都在开花,都在放光。志愿军本身就是个英雄的队伍。在祖国的部队里,工厂里,矿山上,农村里,机关学校里,难道说英雄的数目能数得过来吗?要知道,我们是生在毛泽东的时代。毛泽东的时代就是英雄的时代。
戈壁滩上的春天
四月底了。要在北京,这时候正是百花盛开的好季节。但在戈壁滩上,节气还早着呢。一出嘉峪关,你望吧,满眼是无边的沙石,遍地只有一丛一丛的骆驼草,略略透出点绿意。四处有的是旋风,一股一股的,把黄沙卷起多高,像是平地冒起的大烟,打着转在沙漠上飞跑。说声变天,一起风,半空就飘起雪花来。紧靠戈壁滩的西南边是起伏不断的祁连山,三伏天,山头也披着白雪。
可是不管你走得多远,走到多么荒寒的地方,你也会看见我们人民为祖国所创造的奇迹。就在这戈壁滩上,就在这祁连山下,我们来自祖国各地的人民从地下钻出石油,在沙漠上建设起一座出色的“石油城”。这就是玉门油矿。不信,你夜晚站到个高岗上,放眼一望,戈壁滩上远远近近全是电灯,比天上的星星都密。北面天边亮起一片红光,忽闪忽闪的,是炼油厂在炼油了。你心里定会赞叹说:“多好的地方啊!哪像是在沙漠上呢?”
但我们究竟还是在沙漠上。这里的每块砖,每块石头,每滴石油,都沾着我们人民的汗,都藏着我们人民的生命。我们不能不感谢那些地质勘探队,他们为了继续替祖国寻找石油,骑着骆驼,带着蒙古包和干粮,远远地深入到荒凉的大沙漠里去,多少天见不到个人。只有沙漠上的黄羊,山里的野马,有时惊惊惶惶跟他们打个照面。我见过这样一队人,他们多半是男女青年学生,离开学校门还不久。当中有几个女同志,爱说爱笑,都是江南人。姓邓的年轻队长告诉我说,刚离开上海到西北时,女同志有时嫌饭不干净,宁肯饿一顿,也不吃。罡风吹裂了她们的脸,她们的手。这儿地势又高,空气稀薄,动一动,就会闷得透不过气来。一种爱祖国的热情使她们什么都忘了。她们也愁,愁的是工作。哪一天勘探成绩不好,你看吧,从野外回来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只要稍微有点成绩,就该拿着成绩到处给人看,笑翻天了。
碰巧有这样的事。勘探队的同志正拿着仪器测量地形,一个骑骆驼路过的蒙古人会跳下来问:“你们照出油来没有?”就是在荒漠上,人民对他们的劳动也显得多么关心。他们明白这点,他们情愿把自己的青春献给人民的事业。多好的年轻人啊。
我们更该牢记着那成千成万的石油工人。哪儿发现了石油构造,他们就到哪儿去打井钻探。有一回,我随一个叫王登学的小队长远离开那座“石油城”,走进祁连山里。工人们早在荒山里装起机器,架好钻台,正用大钻机日夜不停地打油井。每个人都戴着顶闪亮的铝盔,穿着高统牛皮靴子,样子很英武。
我笑着说:“你们这不像战士一样了?”
王登学说:“人家志愿军在朝鲜前线卧冰趴雪的,咱这算什么?”
其实工人们对自然界的战斗也是很艰苦的。腊月天,戈壁滩上飘风扬雪的,石头都冻崩了。通宵通夜,工人们也要在露天地里操纵着钻机。天太冷,用手一摸机器,手套都会沾上了。休息一下吧。还休息呢?志愿军在前方打仗,坦克,汽车,哪样不得汽油?再说咱也是建设祖国嘛,谁顾得上休息?
他们就不休息,就像战士作战一样顽强勇敢。钻工当中也真有战士呢。我见到一个青年,叫蔡广庆,脸红红的,眉眼很俊,一问,才知道他参加过解放战争。现在,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毛主席叫咱到哪,咱就到哪。”在生产战线上,这个转业军人十足显出了他的战斗精神。他对我说:“咱部队下来的,再困难,也没有战斗困难。什么都不怕,学就行。”一听说我是从朝鲜前线回来参观祖国建设的,蔡广庆一把抓住我的手说:“你回去告诉同志们吧,我们要把祁连山打通,戈壁滩打透,叫石油像河一样流,来支援前线,来建设我们的祖国!”这不只是英雄的豪语,我们的人民正是用这种精神来开发祖国地下的宝藏。这里不但打新井,还修复废井。有多少好油田,叫国民党反动政府给毁坏了。当时敌人只知道要油,乱打井。油忽然会从地里喷出来,一直喷几个星期,油层破坏了,井也废了。都是祖国的财产,谁能丢了不管?老工人刘公之便是修井的能手。修着修着,泥浆从井里喷出来了。喷到手上,脸上,滚烫滚烫的,皮都烧烂了。刘公之这人表面很迟钝,心眼可灵。凭他的经验,他弄明白这是地里淤气顶的泥浆喷,并不是油层。喷就喷吧,喷过去,他带着烫伤照样指挥修井。一口、两口……废井复活了,油像喷泉似的从地下涌出来了。
石油——这要经过我们人民多少劳力,从地底下探出来,炼成不同的油类,才能输送到祖国的各个角落去。一滴油一滴汗,每滴油都是我们祖国所需要的血液啊。我不能忘记一段情景,有一天晚间,我坐着油矿运油的汽车奔跑在西北大道上。一路上,只见运油的大卡车都亮着灯,来来往往,白天黑夜不间断,紧张得很。这情景,倒很像朝鲜战场上黑夜所见的。坐在我旁边的汽车司机是个满精干的小伙子,开着车呜呜地飞跑。我望望车外,公路两旁黑茫茫的,显得很荒远。
我不禁大声说:“开得好快呀!”
司机大声应道:“要奔个目标呢。”
我又问道:“是奔张掖吗?”
司机摇摇头喊:“不是,还远着呢。”
我忽然记起上车时,司机位子上放着本日记。我曾经拿起那本日记翻了翻,记得第一页上写着这样一句话:“为了建设社会主义社会……”我就俯到司机的耳朵上笑着喊:“你是往社会主义的目标上奔吧?”
司机咧着嘴笑了。我又望望车外,一时觉得大路两旁不再是遥远的边塞,好像满是树,满是花,满是人烟。事实上,春天已经透过骆驼草、芨芨草、红沙柳,悄悄来到戈壁滩上了。但我还看见另一种春天。这不是平常的春天,这是我们人民正在动手创造的灿烂的好光景。
西北旅途散记
正睡着,蒙蒙眬眬的,我听见一阵号声。多清亮呀。一听见号,我的心就觉得热乎乎的,就会想起许多往日的旧事。有人在我耳边说:“到潼关了。”我睁眼一看,天亮了,那位同车的客人不知什么时候从上铺爬下来,正在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的黄河,望着黄河对岸那片黑苍苍的大山。觉得我醒了,那客人又说:“从这直到宝鸡,就是所谓八百里秦川了。”
那客人的身份名字,我也不清楚。从北京一上车,我们坐在一起,互相问了问姓,我就喊他老李同志。我见他前胸挂着一枚三级国旗勋章,知道是刚从朝鲜回来的。我呢,回来也不久,彼此谈起前线,三言两语,心就通气了。老李这人已经不年轻,眼角皱纹很多,身子又不好,在前线害神经衰弱病,现在到西北休养来了。昨儿一整天,我们对面坐在窗前,有时谈几句,不谈时,彼此就默默地望着窗外。老李的话语很少,不容易猜透他的心思。不过我看得出,我想的,一定也是他想的。
昨儿火车飞过河北大平原,我的心飞到窗外,我的眼睛再也离不开那片亲爱的土地了。看看吧,好好看看吧,有多少年不见了啊。一条河,一个村,一片果树园,对我也是亲的。飞尘影里,我远远望见辆骡车,车沿上坐着个年轻的农民,头上络着雪白的羊肚子手巾,鞭梢一扬,我觉得我又听见了那熟悉的乡土音调了。这片地,这儿的人民,我是熟悉的。我们曾经一起走过多么艰苦的道路啊!那时候,夜又长又黑,露水就要变成霜了,我好几回夹在成千成万的农民中间,悄悄溜到铁路边上,一锹、一镐,破坏当时日本人占据的京汉路。岗楼上的敌人打枪,我们有的人流了血,倒下去了。倒下一个,立刻会有几个黑影又站到原处来了。到底把条京汉路破成平地,犁成垄,种上庄稼了。
现在这片国土终于得到自由。可是我知道,这每寸土地,每棵小草,每棵庄稼,都洒着我们人民的血汗,都是我们人民用生命争来的。
我的眼睛离不开这片土地,老李也离不开。昨儿一整天,我们就这样对面坐着,望着从我们眼前飞过来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直到很晚很晚,窗外黑下来,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们又打开窗,把头伸出去,尽情闻了闻田野里那股带点乡土气味的青气。老李轻轻说一声:“睡吧。”我们才睡了。
睡也睡不稳,你看天一亮,老李又坐到原位子上,望起来了。
这八百里秦川真富庶。这里的天气比北京要早一个月,满地是金黄的菜花,麦子长得齐脚脖子深,两只斑鸠一落进去,藏的就不见影。农民都下了地,挑粪的,赶着牛车送粪的,还常见一帮一伙的农民驾着牲口集体耕地。那驴呀马的摆着耳朵,甩着尾巴;人呢,光见嘴一张一张的,大概是唱着什么山歌吧。望见华山了,层层叠叠的山峰俏丽得出奇。可是沿着华山脚下,一路百十里,满是一片一片淡淡的白烟,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老李带着惊叹的口气说:“杏花开了!”
真的,那无穷无尽的白烟正是杏花。在红杏绿柳当间,时常露出村庄,围着很高的村子城墙,年代太久了,墙上都蒙着挺厚的青苔。农忙这样紧,有的村子却在赶着拆墙。
老李似乎猜透我心里的疑惑,又说了:“村子城墙没用了。早些年是怕土匪,天不黑就得关起城门,还得挡上碾子。现在拆了墙,正好用土上地,这叫墙粪。”我听了说:“你对西北熟得很哪。”
老李笑笑,也没答言,半天掉过脸问我道:“你猜我想起什么来?”又紧接下去说:“我想起我的马。”
原来老李是个骑兵出身的老战士,在西北坚持过多年的战争。照他的说法,马就是骑兵的命。打国民党反动派的时候,他调理过一匹铁青大骟马,又光又亮,浑身没有一根杂毛,谁见了谁爱。时常有紧急的战斗任务,几天连续行军,他自己带的馍不肯吃,宁肯饿着,也要先喂喂马。那马也真通人性,你引它遛遛,它会乐得直踢蹶,两只前蹄子一下子搭到你肩上,用嘴啃你的后脖领子。你给它指头,它用嘴唇轻轻衔着,也不咬。可惜这样一匹好马竟丢了。老李告诉我说,有一天,他骑着马要赶到上级指挥机关去接受任务,半路上和敌人的骑兵遭遇了。敌人有十几个,当时他只有突出去。老李把缰绳一抖,那马撒开腿,四只蹄子不沾地,一阵风似的奔跑起来。敌人追着打,子弹在耳朵边上吱吱直响,那马只管跑,接连翻了几架山,甩掉敌人,才一停下,那马腿一软,卧下去了。老李往回一看,山下远远扬起一片灰尘,敌人从后边又追上来。他想拉起马走,一连几下拉不起来,这才发觉那马中了枪,还不止一枪,马肚子下的草都染得血红。情况这样急,老李身上又有紧急任务,只好舍了马走吧。才走出几步,那马嘁嘁地叫起来。老李回头一看,那马支起两条前腿,想站又站不起来,拼命挣扎着爬了几步,咻咻直喘。老李的心像针刺一样痛。谁能舍了这样一个好战友啊!他又跑回来,又拉那马,那马再也站不起来了,只是用鼻子拱着老李的前胸,眼神显得那么凄凉,好像是说:“我不行了!我再不能跟你走了!”
老李讲到这儿,嘲笑自己说:“你瞧,我怎么忽然会想起这个,奇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