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我是一个爱美成嗜的人》（13）

附录二周瘦鹃小传1.从清贫家庭中走出的优秀少年

1894年6月30日，周瘦鹃出生了，家里给他取名周国贤。

周瘦鹃在上海长大，但是祖籍却是苏州。他有个哥哥名叫周伯琴，比他大4岁。周瘦鹃的父亲周祥伯在招商局江宽轮船担任会计，作为一名普通的职员，周瘦鹃的父亲收入甚是微薄。一家人在县城西街的一条街道上的一幢小楼里，租了楼下的三小间房子住着，每个月要缴纳一千六百文制钱。

在周瘦鹃6岁的时候，父亲不幸患了膨胀病去世了。而这一年，正是八国联军进攻北京的那一年。周家清贫，甚至连下葬的棺木都无钱购买，最后还是亲戚七拼八凑买来的。

周家本就一贫如洗，父亲的去世又让这个家庭失去了收入来源，生活一下变得更为艰难了。但是，周瘦鹃的母亲汪月真却是一个坚强的人，为了自己的四个孩子，她没日没夜为人缝补，用做女红得来的一点钱维持家庭日常用度。有很多亲戚向她提议改嫁，每次她都是摇摇头。

不过，即使日子过得再清苦，周瘦鹃的母亲也还是在儿子7岁的时候送他去私塾读书了。母亲告诉孩子们，要努力、争气，要立志向上。虽然周瘦鹃一直都过着苦学生的日子，但在母亲的教导下，他读书时非常用功，成绩也十分优异。老师对他赞不绝口，于是他也就受到了特殊的优待——免交学费，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交上一点杂费即可。

周瘦鹃在11岁那年考入了上海储实两等小学，他的英语学习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又过了三年，周瘦鹃的哥哥周伯琴进了工厂工作，而妹妹周葆贞也同母亲一起做女红，一家人的经济状况稍微好转了一些。这时候的周瘦鹃阅读一些简易的英文读物已经不成问题了。他很喜欢看书，除了向同学朋友们借一些中国古典名著来阅读之外，母亲给他的钱他也会省下一些，在闲暇时间到上海城隍庙的旧书摊逛逛，“淘”一些中英文的旧书刊。

周瘦鹃从上海储实两等小学毕业之后，考入了上海民立中学。周瘦鹃的优秀让老师们十分喜爱，尤其是国语老师孙警僧，他对周瘦鹃大加赞赏，并主动向民立中学的苏校长申请免除周瘦鹃的学杂费。

民立中学在当时的上海是一所非常有名的中学，尤其以英文功底扎实著称，从这里毕业的学生除去继续读书深造的，大多都在重要部门任职。周瘦鹃在这里学习可谓是深受其惠，他的英文水平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很快便能阅读英文小说原著了。

在周瘦鹃16岁那年的暑假，他在城隍庙逛旧书摊时，偶然“淘”到了一本《浙江潮》，这是浙江籍的学生在日本留学时，于日本东京所创办的刊物。周瘦鹃买到的这本是第八期，也就是1903年出版的，到他手上已经过了八年了。

《浙江潮》有一位作者，其笔名为“侬更有情”，他在上面发表了一篇名为《恋爱奇谈》的小说，其中包括三则笔记。第一则笔记的标题为《情葬》，通篇仅有730个字，讲述的是一位法国军官的爱情故事，非常凄美动人。

《情葬》讲的是英俊潇洒的法国军官柯泌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茀鲁夫人，两人结下了不解之缘。后来柯泌战死沙场，临终前托付身边的人给茀鲁夫人带去自己的心脏。不料柯泌的心脏落入茀鲁之手，茀鲁命令厨师将心脏烹制成美食，拿给茀鲁夫人吃，并在她吃完之后将真相告知于她。得知真相的茀鲁夫人原本伤心欲绝，但之后又忽然似乎想开了一般感谢茀鲁，并称“君之多情更甚于妾”。原来她忽然明白，她对这颗心脏的爱让她不知将它葬于何处，如今葬在自己的腹中，反而是最好的选择。之后，茀鲁夫人将自己关在屋内，不吃不喝，最终追随柯泌离开了人世。

读完这则小说的周瘦鹃灵感迸发，他日夜写作，终于在一个月之后将这个故事改成了一个八幕话剧，并取名为《爱之花》。周瘦鹃还给自己取了一个“泣红”的笔名，他瞒着家里人，悄悄地将剧本投寄给了商务印书馆的《小说月报》。

没过多久，周瘦鹃就收到了好消息，《小说月报》采用了他的作品，并且给他寄来了稿费，足足有16块大洋。这让周瘦鹃非常开心，他告诉了母亲，母亲听闻此事也十分高兴，因为那时候，16块大洋能够买好几石的米。周瘦鹃留下了2块，打算之后买书用，剩下的都给了母亲，以贴补家用。

《小说月报》在当时是国内的一流刊物，文章能够发表在《小说月报》上使他对写作的信心大大增强。尝到甜头的周瘦鹃一发不可收拾，就此踏上了他的笔墨生涯。

除了《爱之花》，周瘦鹃还给《妇女时报》投寄了一篇名为《落花怨》的短篇小说，并取笔名“瘦鹃”。虽然这篇文章的投寄时间要晚于《爱之花》，但是它的发表时间却要早一些，于是它也就成了周瘦鹃的作品当中第一篇被印成铅字的，而“瘦鹃”这个笔名也成了他最为常用的。周瘦鹃也是因为《妇女时报》，才与包天笑开始了亲密的往来。

1912年5月，周瘦鹃得了一场重病，他的头发和眉毛都脱落了，而且再也没有长出来，常常有人嘲笑他是“无眉人”。于是，周瘦鹃但凡出门，一定会戴着墨镜和帽子，甚至在之后的一生中，他都保持着这一装扮。

包天笑在得知周瘦鹃生了重病之后，写信给他，并提前给他预支了一笔稿费。包天笑还告诉周瘦鹃，以后他的稿不论是否刊用，都会立刻将稿费寄给他。这让周瘦鹃万分感激。

因为病情很严重，周瘦鹃没能前去参加毕业考试，但是他平日里的成绩十分优秀，所以学校破例发了毕业证书。9月份的时候，周瘦鹃顺利从民立中学毕业，苏校长还将他留了下来，让他教授预科一年级的英语。

2.我爱此花香静远，一生低首紫罗兰

1912年的年末，18岁的周瘦鹃在务本中学的联欢会上，对一个俏丽活泼的女演员一见倾心。

第二年，他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得知，那个女生就住在民立中学的附近。后来，他打听到女生的姓名是周吟萍，是一个家境殷实的富家小姐。

在得知周吟萍的地址之后，周瘦鹃就陷入了纠结之中。他家境贫困，虽然此时的他在文坛上已经开始崭露头角，但是内心的自卑仍旧时刻伴随着他。他时常往周吟萍平日里会经过的地方跑，但是又怯生生地不敢上前搭话，更不敢去表白，只敢偷偷地看上几眼，就像诗中所说的“记得城南花巷里，疾心日日伺秋波”；他还想写信给周吟萍，却也总是鼓不起勇气。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周瘦鹃终于决定写信给周吟萍，他在信中竭力地表明自己想要与周吟萍成为朋友的诚意。周瘦鹃的信用词谦和，但是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情意却无法隐藏。

周瘦鹃将信寄出之后，内心一直忐忑不安，他怕自己得不到回应，又怕自己的行为太过唐突，惹恼了周吟萍。而事实上，周吟萍之前就已经读过周瘦鹃发表的文章，对他也十分钦佩，于是三天之后，周瘦鹃就收到了周吟萍的回信，她在信中表示愿意与周瘦鹃成为笔友。

原来，在他心系于她之时，她也悄悄关注着他。

他们二人的书信来往就这样开始了。

周瘦鹃和周吟萍在信中谈昆曲、评弹和《礼拜六》，也会谈论周瘦鹃翻译的外国小说。几年的时间，足以让一对互有好感的男女立下山盟海誓，他们以为能够走到一起，但是偏偏天不遂人愿。

周吟萍家境殷实，而周瘦鹃虽然在文坛小有名气，但毕竟出身贫寒。周吟萍的父母对于周吟萍和周瘦鹃的恋情予以了强烈的反对，并不顾周吟萍的意愿，强行将她嫁给了一个富商的儿子。周吟萍无论怎么哭闹反抗都没有打动父母，最后实在无法，只得妥协，但是她提出了一个要求——她的婚礼，必须允许周瘦鹃来参加。周吟萍给周瘦鹃写了一封信，并偷偷托人给他送了过去，她在信中写道：“坚贞共矢百年心。”周吟萍以为周瘦鹃一定能够懂她。

周瘦鹃在周吟萍婚后的第三天登门祝贺，一对有缘无分的人见面，相顾无言。周吟萍紧紧地抿着嘴唇，不断地抚弄着自己手上戴的浅色丝手套。周瘦鹃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他认出来了她手上戴的那副手套——这是他送给她的。此情此景，让周瘦鹃难过得无以复加。

周吟萍结婚这件事，无论是对周吟萍本人还是对周瘦鹃，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两人以前相隔甚远，却认为他们可以天长地久，而如今面对面站着，却感觉他们之间仿佛隔着天堑。

不久之后，周瘦鹃又开始和周吟萍互通书信，并互相赠送礼物以表相思之情。周吟萍的姐妹们都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为两人的痴情而感动，纷纷充当起“青鸟使”，为两人传递书信和礼物。两人的来往并不频繁，于是，便“每得片纸只字，目为瑰宝”。

1916年的春天，周瘦鹃与他过去的邻居胡凤君订婚了。周瘦鹃曾经在《我的家庭》中提道：“我在十八九岁的时候，我的心本来别有所寄，后来失望了。因着母亲的教劝，才和她订了婚。我最初见她时，还是在她十三四岁时，用猩红绒绳扎着辫子，星眸月颊，很觉可爱，所以母亲要给我论婚时，就想起了她。”

一年后，23岁的周瘦鹃与胡凤君成婚了，婚礼办得颇为风光。在他成婚的那天，周吟萍也来了。第二天，周瘦鹃收到了周吟萍写给他的信，她在信中说她去看了《黛玉葬花》。无须多言，周瘦鹃也能揣度出周吟萍的心酸和痛苦，他的内心也同样无比苦涩。

后来，周吟萍怀孕了，她给周瘦鹃写了一封信：“想当初家里逼婚，我也曾几次三番抵抗，然而终没有效果，后来退一步想，我譬如寄居此间，保持清白，以后慢慢再作道理，一年工夫，居然被我挨过了！而你却与人结婚了，这也不能怪你，我深悔不曾向你明示。”周瘦鹃这才知道，原来周吟萍在结婚一年之后，依然守身如玉。

婚后的一年，周吟萍一直随身携带一把剪刀，她以这样的方式来捍卫自己的爱情。面对这样的妻子，她的丈夫只得退让。周吟萍也不愿这样对他，但是她只能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去逼迫他，让他放开自己，给自己一纸休书。周吟萍始终带着一丝希望，但是周瘦鹃成亲的事却让她所有的希望都化为了泡影。

在两人的爱情故事里，这无疑是最令人感到悲伤和哀叹的。

周吟萍并不愿意和丈夫居住在一处，在孩子生下之后，她就一个人去南京找了份工作，留在了那里。而周瘦鹃更是在得知事情的真相后，叹道“一生低首紫罗兰”。他在《爱的供状》中写道：“我给那苏州的故居定名为‘紫兰小筑’；我那书室定名为‘紫罗兰庵’；我的杂志定名为《紫罗兰》；我的小说集定名为《紫兰芽》《紫兰小谱》；我的丛书定名为《紫兰庵小丛书》；更在故园一角，叠石为‘紫兰台’种满了一层层的紫罗兰……”除此之外，周瘦鹃还有一本个人杂志，名为《紫兰花片》，里面有一个专栏为“银屏词”。专栏内汇集了前人所写的词，词中皆有“银屏”二字。这是周瘦鹃在以“吟萍”二字的谐音来表达自己对周吟萍的思念。不仅如此，周瘦鹃就连用的墨水都是紫色的。

周瘦鹃以周吟萍为原型写了许多哀艳的小说，他的朋友陈小蝶说他：“弥天际地只情字，如此钟情世所稀。我怪周郎一支笔，如何只会写相思？”但是他们又怎么会理解他心中的痛，以及两人之间的刻骨铭心。周瘦娟和周吟萍在恰当的时间里遇到了彼此，但是天公却不作美。

多年后，周瘦鹃的夫人去世，而周吟萍也早已守寡多年。周瘦鹃以为他们终于能够在上天的眷顾之下再续前缘，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周吟萍拒绝了他。她说：“年华迟暮，不欲重堕绮障。”

其实周吟萍看得很透彻，他们年轻时无法相伴，如今自己已然人老珠黄，又何必再强求？老朽对坐，相顾无言，那该多么煞风景？既然今生无法在最美好的年华中长相厮守，那便静待来世。

周瘦鹃和周吟萍虽然错过了彼此，但是他们毕竟相爱过，就如同盛放的紫罗兰，虽然终会“零落成泥碾作尘”，但是毕竟曾经美丽过，这就足够了。

3.一切的结束都喻示着新的开始

民立中学对周瘦鹃照顾有加，但是周瘦鹃班上的学生实在是让他心力交瘁。班上的学生有年纪比他大的，还有很多有钱人家的孩子，他们欺负周瘦鹃年纪小，经常故意犯错，拉着周瘦鹃一起去挨校长的训斥。周瘦鹃忍了一年，每天都如坐针毡，最终“硬硬头皮，辞职不干了”。

从民立中学辞职之后，周瘦鹃开始专职写作。那个时候，文艺刊物非常盛行，他发表了很多的稿子，笔名“瘦鹃”也渐渐有了名气。周瘦鹃专职写作之后，工作比较自由，“远胜做小先生活受罪”，而且这时候，他每个月的稿费收入就有几十元，比他在民立中学当“小先生”的时候多了不少。于是，周瘦鹃就劝说母亲，让她不要再继续做女红了，因为现在他一个人就可以承担这个家庭的生活费。

1914年，也就是周瘦鹃从民立中学辞职的第二年，周刊《礼拜六》创刊了，周瘦鹃为其供稿，成了《礼拜六》的台柱子。而《礼拜六》这本刊物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美国有一本叫作《礼拜六》的晚邮报，它在美国的销售数量最多，历史最为悠久，还是读者最为喜爱的读物。因此，报馆才会以《礼拜六》来给他们的周刊命名。

周瘦鹃早年的得意之作——《行再相见》就发表在《礼拜六》上。《行再相见》描写了一个中国少女华桂芳与在英国领事馆工作的年轻的秘书玛希儿·茀利门的故事。

玛希儿·茀利门来自英国伦敦，领事对他十分器重，他工作也很勤恳。每日上下班，他都会路过一个花园，花园里有一位美丽的少女。后来两人相识，玛希儿·茀利门发现，原来这位少女的英文说得非常流利。两人相谈甚欢，之后两人坠入爱河。

有一天，玛希儿·茀利门告诉华桂芳，他要回英国了，他希望华桂芳跟他一同回去。华桂芳内心纠结，与他约定明日再谈此事，于是，玛希儿·茀利门离开了。不久之后，华桂芳的伯父告诉她，她的父亲当年就是被玛希儿·茀利门杀死的。华桂芳大吃一惊，伯父让她杀死玛希儿·茀利门，一边是自己爱的人，一边是自己的亲人，华桂芳不知所措地哭了整整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