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我是一个爱美成嗜的人》（15）

附录四周瘦鹃作品评论1.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周瘦鹃的《此恨绵绵无绝期》以妻子纫芳自述的方式，讲述她与丈夫宗雄和丈夫的好友洪秋塘之间的感情故事。在周瘦鹃的笔下，无论是妻子与丈夫之间的感情，还是妻子与丈夫的好友之间的感情都是纯洁无比的。

宗雄是一个曾经受过西式教育的青年。他上战场时，因为背部受了很严重的伤而导致瘫痪，便回到家中。宗雄的伤“他日或且侵及心脏”，纫芳知道之后也没有变得消沉，她在悲伤过后，坚强地打起了精神照顾丈夫，而宗雄也依然保持着乐观积极的态度面对生活。夫妻二人的感情融洽，也能够相互扶持。

宗雄喜静，夫妻二人就搬到了郊外居住，房子不大，但是周围环境极好。在闲暇时间，两人常常到树下唱歌，过着隐居一般的生活。宗雄喜欢读书，纫芳就陪着他。从这些描写之中，能看出他们对于生活的热爱。纫芳的母亲因为女儿家贫而看不起她，不怎么与他们往来，但是纫芳却不在乎，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丈夫爱自己，他们的婚姻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之上，她觉得两人现在这样便“足享人间清福”。

新婚之时，宗雄以英文为纫芳写了一首《mydarling！iloveyou》；宗雄带纫芳去参加朋友聚会之时，目光也时刻追随自己的妻子，对其他女性并不在意。

受过西式教育的宗雄思想开明，他知道自己的伤有多严重，也知道自己无法与纫芳白头到老，于是，他在临终之前就为纫芳的将来做好了打算，将她托付给了自己的好友洪秋塘。这一细节无处不在体现着宗雄对纫芳最真挚的爱，而这也足以看出周瘦鹃已经从封建伦理制度对他的束缚中挣脱了出来。在他笔下，宗雄和纫芳没有中国传统作品中才子和佳人的那种老套的“大团圆”，而是以“哀”写“情”，从而使“情”显得更加突出。

周瘦鹃笔下的纫芳是一个有着新观念、新作风的女性，从她的身上能看出她对真爱的理解与追求，但是在面对丈夫的好友洪秋塘时，她又充满了矛盾。她深爱自己的丈夫，这毫无疑问，但是在和丈夫一样学识渊博、相貌堂堂的洪秋塘面前，她又感到有些心绪不宁。当宗雄问她是否喜欢洪秋塘的时候，她瞬间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并断然拒绝了丈夫的提议，她告诉丈夫，无论是她的人还是心，都只属于他一人。之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不语。

宗雄的病情突然加重，临终前，他又向纫芳提出让她改嫁给洪秋塘的想法，但是纫芳哭着告诉他，她生是他家的人，死了也是他家的鬼。她跑出家门寻找大夫，却看到站在外面来向她告别的洪秋塘。洪秋塘对她诉说了他的爱意，纫芳拒绝了，也没有与他交谈，只点头致意便向医生家走去。在这里，周瘦鹃笔下的纫芳从一个活泼坚强的“新女性”，变成了一个恪守封建伦理的保守的女性。

纫芳找了医生回到家之后，宗雄已经去世了。纫芳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她诉说着自己对丈夫的感情，希望能够唤醒他。

故事以悲剧收尾，但是这样的悲剧已经可以让人们认识到传统的婚姻观念带给人们的弊端。

结局中虽透露出一丝周瘦鹃希望女性“从一而终”的保守思想，但是这是一部哀情小说，也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纫芳对丈夫宗雄至死不渝的爱。纫芳原本可以改嫁，这样她的未来也不会孤独寂寞，但是她对丈夫的爱让她无法去接受丈夫的安排，也无法接受洪秋塘对她的爱意，宁可独自一人忍受着对丈夫的思念孤独终老。专注不移的爱情才是纫芳所追求的，但是这段感情虽然深刻，无奈结局却无法避免，只能叹一句情长缘短罢了。

虽然周瘦鹃的思想与新文学作家相比，显得有些保守，但他的小说中已经开始注意到了爱情的内涵与本质。

2.自主自立——幸福的敲门砖

周瘦鹃在《名旦王蕊英》中刻画了一个独立自强，并最终获得了幸福的女性王蕊英。

家住上海的王家三小姐从小就活泼淘气，独立意识很强，也很有自己的想法。

三小姐的父亲是一名国文教师，为人古板，但是很疼爱三女儿，平日里会教她读书，后来因为收入微薄常常感到不快，他就没有再继续教女儿读书。但是王蕊英聪慧，这几年记账和读书看报都不是问题，而且还常常宽慰父亲，说她以后得了机会要出去赚钱。

父亲去世之后，三小姐听到亲戚们背后说王先生死了，这个家里也没了个挣钱的人之类的闲话，她就跳出来反驳了他们，并说“我也去挣几个钱给你们看看”。在三小姐的认知里面，既然男子能够挣钱，那么女子自然也能够挣钱。于是三小姐就去了一个剧场，专门演旦角，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蕊英。因为口齿伶俐、演技好，而且又长得好看，三小姐很快就受到了看客的欢迎，成为“新剧中第一名旦”。

名声在外的三小姐受到了很多富家子弟的追求，但他们大都举止轻薄，她便一概拒绝了。不过其中有一个美国留学回来的叫作翁湘，在三小姐还未出名之时，就已经对她颇为赏识了，甚至专门为她办了张小报吹捧她，而且也从未有任何轻薄的举止和言词。久而久之，三小姐也觉十分感激。

两人在剧场主人介绍下认识之后，很快相爱了，但是在翁湘向三小姐求婚之时，三小姐却犹豫了。她觉得翁湘一个官宦之家的子弟娶她这样一个女伶，恐怕会遭到他父母的反对，影响他家庭的和睦，如此反而会害了他，于是就推说改日再谈。但是翁湘催促得紧，三小姐的母亲和两个姐姐也都劝她答应，各方面的压力太大，三小姐便收拾了东西，请了两个月的病假，悄悄去了扬州。

后来三小姐看到原来的剧场主人和自己的两个姐姐刊登在报纸上找她回去的广告，这才回到了上海。回来之后，她才知道翁湘因为她病倒了。三小姐去医院探望，回来的路上意外得知竟有坏人想要骗翁湘结婚，以谋取他的财产，于是三小姐就决定以身相许来搭救他。

坏人的计划失败，而翁湘的父母也出于对儿子的爱，没有反对两人的婚事，一对有情人最终走到了一起。

父亲的去世让王蕊英外出谋生，她有了生存能力，在经济上也能够独立自主，而经济上的独立显然保障了这场爱情的自由。周瘦鹃在这篇小说中肯定了女性在一个家庭之中的重要地位，也表明了女性在拥有独立自主的意识和能力之时，就能够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摆脱传统婚姻中对于男性的依附。他用女性意识的觉醒对传统的婚姻制度发出了强有力的挑战。

3.老伶工与“文字劳工”

周瘦鹃的《老伶工》最初发表在《紫兰花片》上，这篇小说是周瘦鹃根据事实加工改编而成的，这也是周瘦鹃发表在《紫兰花片》的小说中最值得人们称道的一篇。

小说讲述的是一个老伶工通过卖唱的方式，不辞劳苦地赚钱养活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但是最后病倒了，儿子和儿媳妇却并不来照看他。于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卧病在床而又孤苦伶仃的老伶工在弥留之际，高声唱起了他这一生的得意之作：“把他的心做弦，把他的灵魂做鼓板，一时全神贯注高唱入云，他要唱给自己听，他要唱给上天听，这当儿夜已深了万籁俱寂，单有他一个人的歌声荡满在天地之间”。最后，周瘦鹃发出感叹：“可怜的老伶工，他的心血呕尽了，他的歌声从此绝响了。”

从表面上来看，这个故事是在宣扬孝道，但是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是周瘦鹃对老伶工遭遇的同情之意。因为“卖文为生”的他和“卖唱为生”的老伶工有着相类似的人生经历。当时的周瘦鹃手中负责五六种刊物，不仅要自己创作，每天还要审阅大量稿件，还得小心地应付亲戚和熟人，不能敷衍也不能懈怠，稍有不慎就会被指责谩骂。

这篇《老伶工》看似只写了老伶工的故事，实则也是在写周瘦鹃自己的故事。这种相互交融在一起的情感，尤为感人至深。

4.《大水中》：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周瘦鹃的《大水中》最初发表于《半月》，文章讲述了陈家寡妇的一生。

文章以洪水作为开场，写陈家寡妇因为小儿子陈威在洪水中不知所踪而得了疯病，在慈善医院的秦老医士尽心尽力的医治下才有所好转，但是却依然有些心事重重。后来，陈寡妇告诉诊治的秦老医士，小儿子陈威是她推到水里去的，因为他不是自己生的孩子，而是丈夫和外室菊芳所生。

陈寡妇和陈先生的婚姻是旧式婚姻，虽然婚后感情很好，但无奈陈先生喜欢拈花惹草，后来还养了外室菊芳，生下了小儿子陈威。再后来菊芳跑了，丢下了儿子，陈先生只得抱回来让陈寡妇养。陈寡妇不愿意，陈先生就威胁她若不抚养，他就会带着孩子离开这个家，陈寡妇只得答应他抚养孩子。村里人都以为孩子是陈寡妇亲生，两个孩子也不知道真相，相亲相爱，但是陈先生却独爱小儿子，将他对菊芳的爱倾注在小儿子身上。后来陈先生因思念菊芳郁郁而终，陈寡妇独自一人抚养两个孩子，她恨菊芳，总想着有一天见到她要报仇。

后来大水来了，小儿子险些落水，他呼唤陈寡妇拉他一把。但是陈寡妇却似乎已经疯了，她看小儿子怎么看都像菊芳，于是她就将小儿子推入了水中。

一开始她为了博得一个好名声而装疯卖傻，但小儿子掉入水中时的眼神让她无法忘怀，受不了良心谴责的她感觉自己真的要疯了，这才向秦老医士道出了实情。

在故事的结尾，陈寡妇将大儿子和财产都托付给了秦老医士，自己则削发为尼，与青灯古佛为伴，了却余生。

这篇小说采用了莫泊桑式的情节构思，给人“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之感。在叙事上也摒弃了传统写作中的全知视角，以陈寡妇之口将真相一一道来，叙述简洁而朴实，但又因为急转直下的事实使之前的平淡文字声色陡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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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瘦鹃的小说受到翻译小说的影响，并在小说的创作和技巧上吸收了欧美名家的创作经验和创作手段，加以使用，使自己的小说更具成熟的魅力。

5.幸福的生活与完善的人格息息相关

周瘦鹃的短篇小说《酒徒之妻》以妻子的口吻，来讲述对丈夫酗酒的痛恶，表达对丈夫的谴责与不满。

《酒徒之妻》中的年轻夫妇都是受过西方教育的人，丈夫会拉小提琴，妻子会弹钢琴，他们生活在一夫一妻制的家庭之中，而不是以往那种四世同堂的大家庭。

小说中还出现了妻子的婆婆，这种情况在周瘦鹃的小说里并不常见。妻子对婆婆说，他们夫妻二人晚上并不同房而眠，“各自一间，倒很适意，怕同房时彼此都觉不惯”。在婆婆觉得惊诧不已之时，妻子又告诉婆婆，这种情况在国外很常见。而婆婆在听完妻子的解释之后，对夫妻二人的行为也就没有加以干涉，这也就说明妻子在一个家庭已经能够有属于自己的专属空间了，地位得到了转换，婆婆也不再是一个家庭的权威了。

小说中的夫妻原本应该是幸福的，因为他们是自由恋爱、自主婚姻，生活条件也很不错，他们生活在一个没有制约的环境之中。年轻的男士们在一起喝着白兰地，抽着雪茄，他们对于爱情坚定而又执着，但是在面对挫折之时，又会苦闷烦恼。丈夫酗酒，但他总是掩饰自己的这一点，最终自食恶果，不仅自己患病，还使下一代的智商出现了问题，最终连自己的性命都丢掉了。

酗酒的实质就是不敢正视问题，不敢正视自己，丈夫一再回避自己酗酒的事实，不与妻子沟通，剩下的只是隐瞒和欺骗。他们之间的爱不是因为外部的原因，而是从内部被摧毁的。而周瘦鹃显然意识到了，幸福的生活与健康的人格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

6.《千钧一发》：爱情与道德的矛盾和超越

周瘦鹃的短篇小说《千钧一发》原刊载于《礼拜六》第24期。

文中的女主人公叫作黄静一，她的丈夫汪俊才是一名小学教员，在文学界也有些名声，不过却怀才不遇，只得在小学里当一名国文教员，每个月工资不多，夫妻两人过着清贫的生活。黄静一素来贤惠，每日做些活赚些小钱贴补家用，从无怨怼之色，夫妻之间倒也恩爱和睦。

黄静一昔日的朋友傅家驹自南洋群岛归来，傅家驹往日爱慕黄静一，但是无奈黄静一与汪俊才结婚，他失望之余去了南洋群岛经商，几年下来倒是赚了不少。傅家驹回来之后，邀请黄静一去吃西餐、看戏剧，黄静一再三犹豫之后，还是答应前往，体验了一天富贵人家的生活。

下午，傅家驹送黄静一回到家后，丈夫汪俊才也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黄静一在知道丈夫失业之后，耐心地安慰丈夫，她坚信丈夫的才华，也对未来的幸福生活充满了希望，她坚定地留在了丈夫的身边。而傅家驹也对黄静一起了敬佩之心，悄然离去。

周瘦鹃在描写黄静一跟随傅家驹一同吃饭和看戏之时，将黄静一身上属于家庭主妇的憔悴和苍白一一剔除，只留下了她当初在学堂之时的青春与荣光。经济的力量在任何时候都是强大的，而金钱也成为对这个清贫家庭的考验，但是黄静一却依然选择了自己的丈夫以及原来的感情与家庭。她不是没有丝毫动摇，不是感觉不到经济力量所带来的诱惑，但最终却还是以一句“吾是你的人”留在了丈夫的身边。

周瘦鹃看到了与爱情对峙的外部力量和来自人自身的内部力量，但是他却没有从人性上来寻找抵御诱惑的情感基础，也没有找到为爱抗衡的根本力量是什么。“吾是你的人”，这样的告白显得苍白而又无力，它就像是在感情与道德之间架起的一座桥梁，以此来解释妻子为何会选择留在丈夫身边，让本身动人的爱在此时变成了一种道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