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有所顾忌

第351章有所顾忌

邹府这场大火足足烧了整个后半夜，等火熄灭的时候，太阳早就升到了半空中。邹老夫人听得邹璿身亡的消息便疯了，不顾衰弱的身子，在院子里头大吵大闹，但凡有一个韩月下的人走到她跟前，都免不了被东西砸上身，就是宁嬷嬷这等跟前服侍的人，也好过不到哪儿去。这火一下子就烧了大半个邹府，韩月下与韩一扬便暂时在西边暖阁里头歇脚。坐在暖阁里头，韩月下低低叹了一口气，一旁的连翘听到韩月下的叹息声，连忙问出了声，“小娘子，可是要歇歇了？”昨个夜里实在发生太多的事了，就是现下歇息的时间，都是偷来的。火场那儿还未整理，邹璿的后事，还有状似疯癫的邹老夫人……哪儿都容不得韩月下现在放松下来，更别说，邹府遇刺、邹璿葬身火场，过不了一会儿就会有京兆尹的人上门来督查，毕竟邹璿可死在朝廷钦犯赖老三的手里。这些倒也没什么，在连翘心里，她最担心的就是韩月下为邹璿的死伤神，邹璿可是韩月下的生身父亲，邹璿再不慈，现在死了，韩月下心里还没个想法？

韩月下朝连翘摇摇头，她不像连翘想的那样心有不安，反而心里出乎意料的平静。邹璿死了，她就像一下子解除了长年压在脖颈上的枷锁一样，有些不习惯，有些没适应，可她心里没有半分不舍得。她对邹璿的敬畏崇敬之情，早在前世死在归义侯府前磨灭尽了。韩月下忍了这么些年，等了这么些年，多少次巴望着邹璿死了，可真的忍到邹璿死了，她反而没什么大的想法。

韩月下现在最担忧的还是赵言格。纪嘉死了，赖老三好像得了失心疯一样。赵言格紧追赖老三而去，韩月下担忧他会出什么岔子。疯魔的人可不好对付，像赖老三那样的人，他有什么做不出来？只是还没等韩月下多想，只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宫里头就有人来传旨了，说是圣上口谕体恤臣下，特地召见邹璿府中家眷，邹老夫人年老丧子，准其留在府中修养。邹璿还没续娶，又免了邹老夫人进宫，那这府中家眷能进宫的，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两个人——韩月下姐弟。

这口谕来的太快太急，韩月下压根就没反应过来，待换好衣裳上了马车，韩月下这才打了个冷颤。覃夫人的话言犹在耳，韩月下心口扑通扑通的跳，难保文定帝就会歇了心思。驱车到了宫门，韩月下便带着韩一扬下了马车。韩一扬早就念着要到皇宫里头瞧瞧，可昨儿折腾了一夜，韩一扬的身子也是虚的很，一张脸上还有些苍白，刚从马车上下来，眼皮就禁不住往下掉，若不是有连翘的话交代着，只怕韩一扬这会儿就能睡下去。

韩月下虽然心疼，却也没法把韩一扬送回府去。她只能一手拉着韩一扬，一边与韩一扬说话。因为是奉旨入宫，韩月下姐弟被人引到太极殿西堂，只见堂内正红打底，墙上挂着前朝名家的两岸峰青图，左右檀木玄色赤字对联，正中半人来高的红木书案，上边文房四宝摆放工整。韩月下只瞧了一眼就不敢多看了，她紧紧拉着韩一扬的手。中常侍领着韩月下就往里头，恭敬道，“女郎跟郎君且在此处等等，过会子陛下便会下书房。”

韩月下微微点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别说这会儿只是让她们姐弟在这等等了。中常侍也是知道今儿太常寺邹大人府上的事，原本以为这进宫的娘子跟郎君肯定是哭哭啼啼不好伺候，可如今一看，韩月下姐弟却是极好伺候的。

中常侍心中松了口气，面上不免就多了一抹善意，他道，“女郎放心，奴等这就出去等陛下过来。”等屋里宫娥尽数退下，韩月下脸上神色这才松快起来，她也不敢做旁的，拉着韩一扬就在一旁蒲团上坐了下来。走了一路，韩一扬吃了两口茶水，就打起了哈欠，睡眼朦胧却又强撑的模样看的韩月下心里又是心疼又是心急的，韩一扬这次伤了身子骨，原该好生养着的。韩月下担忧的眼神落在韩一扬身上，韩一扬强打着精神安抚韩月下，“阿姐放心，一扬不困。”

韩一扬鼓着腮帮子，挺直背脊跪坐在席上。只一句话便说的韩月下心疼极了，韩月下唯恐韩一扬身上不好，她咬咬牙，便拍打着膝盖冲韩一扬招手，“先在这儿眯眯眼，等会儿天家来了，阿姐唤你就是。”韩一扬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韩一扬嘴皮子嗫嚅，“那等会陛下来了……”韩月下道，“你再起来就是。”韩月下这话说的又快又急，压根就不许韩一扬反驳，韩一扬立时就打了个哈气，眼角都沁出眼泪水来了，他犹犹豫豫，见韩月下再三点头，这才慢慢爬了下去，还不忘对韩月下一个劲儿的强调，“阿姐可要记得唤我，一定要记得唤我，若是让陛下瞧见了，可就不好了……”韩一扬几乎眼一闭，就睡死了过去。

韩月下一边拍打着韩一扬背脊，一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外头，她这会儿倒是希望文定帝来的慢一点，再慢一点，好让韩一扬好好歇歇。就在韩月下心里期盼的时候，文定帝来了。中常侍见着文定帝来，便要提声通报，只话还没出口，就被文定帝拦下了。

文定帝脸上平平，口吻夹着丝丝担忧，“她们如何？”

这话问的中常侍摸不清楚头脑。中常侍只得老老实实的回答，“女郎稍长，惦念着郎君，虽面上颇有悲色，倒也还好。郎君年纪尚小，瞧着倒是……”中常侍话没说全，只说了个大概，便停了下来。只这么几句话，文定帝就安下心来。天地传承几千年、几万年，因为父死母丧而一阕不振的人大有人在，甚至于郁郁早逝的人更不是少数，韩月下只是个娘子，先前归义女侯早丧，现在又邹璿英年早逝，文定帝着实怕韩月下为此终日不得安宁。

他虽然心中打定了主意，但凡韩月下有一丝一毫动摇大庆朝根本的行为，他都会杀了韩月下。可现下，文定帝却是极不舍得韩月下的。这个女人在他危难的时候救过他，他很难在她无作为的时候要了她的命。文定帝听了中常侍的话，便挥手让身后宫娥常侍退去，抬足便往堂内走。韩月下竖着双耳听着外头动静，几乎文定帝进来，她就听到了声响。只是她迟迟没听到中常侍的通报，便以为进来的是在太极殿伺候的宫娥，等她瞧见了文定帝的脸，韩月下立时就惊住了。

她记得自己要起身给文定帝行礼，可韩一扬正枕在她腿上睡的正香。韩月下的脸一下子涨红起来，她强持镇定俯下背脊趴了下来，“陛下驾临，臣女……”韩月下话才说到一半，文定帝就已经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臂，“既不方便，何必与朕行这虚礼，更别说，你与朕有恩，朕原该厚赐于你的。”短短几句话，韩月下整个人就好似被雷劈过一般，电闪雷鸣间，她总算想起了她在哪儿见过文定帝。

韩月下不禁哑然，千想万想她就不记得自己当日在辅国将军府救得的男人会是当朝卫王，现在的文定帝。韩月下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只怕就因着那次救命之恩这才让文定帝记住了自己，这才引得进宫一事来。韩月下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臂，重新俯下身子，“君臣礼数不可废，臣女不敢在陛下面前失仪。”文定帝就好似没听懂一般，“你是朕的救命恩人，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更别说这救命之恩了。朕许你在朕面前不用行礼，不用守礼……”

文定帝的眼神温柔的能滴出水来，可看在韩月下眼里，却好比裹了蜜糖的砒霜，比纪嘉赖老三之流更让韩月下害怕。韩月下哪儿敢听文定帝的话，再说弯下背脊磕头，“臣女不敢！”韩月下连道了三声不敢，文定帝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卿这是何意？”韩月下的心提上了嗓子眼，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可不说也是错。

文定帝的性子韩月下着实捉摸不定，韩月下正想着如何回话，文定帝凑到韩月下跟前来，双眸里头有一抹黑光在跳跃，他压着声音道，“旁人不知道你的来处，你以为我还不知道吗？你我从同处来，知晓前世事，你我合该在一块，你有什么好怕的？”

文定帝话音刚落，韩月下就猛的抬起头来，她的眼里全是惊愕，身子骨不住的打颤。文定帝单手紧紧抓住韩月下的手臂，强迫韩月下半个身子挨近他，他脸上十分平静，细细看着眼前的这张脸。韩月下这张脸美者美矣，可天底下的美人那么多，难保就没有比韩月下更美的？可就是对着这张脸，文定帝这才觉得自己并不是孤魂野鬼，并不是前世那个惨死的君王，文定帝薄薄的嘴皮张张合合，他道，“朕若早知道是你，当日就绝不会发下御旨。”听这话，言外之意莫不是他还有所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