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阴影的实质(1)
第55章阴影的实质(1)
“我,不幸的医生亚历山大·曼内特,波维市人,后居巴黎,于一七六七年最后一个月在巴士底狱凄凉的牢房里写下这份悲惨的回忆录。我打算把它藏在烟囱墙壁里——这是我花了相当大的心血才挖出了这个我认为很隐蔽的地方。在我和我的悲哀都归于尘土之后也许会有人怀着可怜之情在这里找到它。”
我是在被幽禁的第十年的最后一个月用生锈的铁尖蘸着从烟囱刮下的烟炭和木炭末拌和了我的血很吃力地书写的。我已不再有任何期盼。我从自己身上的可怕征兆看出,我的神智过段时间可能已不清晰。但我庄严宣布我现在神智绝对清楚,记忆没有任何出入,我所写下的全是事实,我可以在永恒的审判席位上为我所写的最后记录负责,不论是否有人发现它。
“一七五七年十二月第三周一个多云的月夜(我想是二十二日夜),我在塞纳河码头边一个行人已稀的地点散步,打算让自己清醒一下。”那地方距我在医学院街的住处的路程大约需要一小时。这时一辆飞驰的马车从我身后冲来,我怕被它撞伤,赶紧的闪到路边,让它过去,车窗里却探出一个头来,一个声音命令车夫停下。
“车夫一收马缰,车便停了下来,刚才那个声音叫着我的名字,我应声回答了。那时马车已在我前面颇远,在我走到车前时,两位绅士已经下了车。我观察到两人都用大氅裹紧,似乎不想让别人认出。他俩并排站在车门边,我观察到他们跟我年纪相仿,可能还要小一些,而且两人的高矮、神态、声音和面貌(就我所能看到的部分而言)都十分相像。”
“‘你是曼内特医生吧?’”一个说。“‘没错。’”
“‘曼内特医生,原居波维,’另一个说,‘年轻的内科医生,曾是外科专家,这一两年在巴黎名声日隆,是么?’”
“‘先生们,’我回答道,‘我就是曼内特医生,多谢诸位抬爱。’”
“‘我们去过你家,’第一个说,‘运气不好,没找到你,听说你也许朝这个方向走,就跟着来了,盼着能追上你。请上车吧!’”
“两人架子都不小,说着走了上来,把我夹在他们和马车车门之间。两人都有武器,我却没有。”
“‘先生们,’我说,‘对不起,但我从来都是先知道到底哪位赏光要我出诊,病号的情况怎么样了的。’”
“回答的是第二个说话的人。‘医生,你的病家是有身份的人。至于病人情况,我们信得过你的医术,用不着我们介绍,你自己会知道的。先说这么多,请上车吧!’”
“我没有办法,只好服从,静静地上了车。两人也随后上来了——第二个人是收了踏脚板跳上来的。马车掉转方向,用刚才的速度飞驰而去。”
“我按实际情况复述这次谈话,字字句句都如实记录,这我坚信。我指挥着我的思想,以免它游离我的工作。我一五一十地描述了一切。我在此处划上暂停号,把我写下的文件隐藏起来,打算以后接着写。”
“马车把街道甩向后面,穿过北门关隘驶向乡间道路。在距关隘已有三分之二里格时——当时我没有估计路程,是在下次通过时估计的——马车下了大路,在一套独立的宅院前停下了。我们下车后沿着花园潮湿柔软的小径走去。那儿有一温泉水,却因无人管理而溢流出来且已流到宅院门口。拉了门铃却无人马上来开门,等到门开了,引我到这来的其中一人便用他那厚重的骑马手套赏了来开门的人一个耳光。”“这个行为并没有引起我多大注意,平常百姓像狗一样挨打我习已为常。但是,另一个人也生气了,伸出胳膊再一次揍了那人。这时我才蓦地发现他们是孪生兄弟。”
“住宅的门锁着。两兄弟之一开了门让我们进去,随即又反锁上了。从我们方才在院落大门下车时起我就听见楼上屋里传出哭喊声。我被直接带进了那屋子。上楼时那叫声逐渐变大,我发现一个病人躺在床上,患有脑炎,发着高烧。”
“病人是个绝色美女,非常年轻,很明显刚过二十。她头发蓬松披散,两臂被带子以及手巾捆在身体两侧。我发现这些捆绑用品都来自男人的服装。其中便有穿礼服用的绣有花边的围巾。在那上面我发现一个贵族纹章以及字母e。”
“所有都是我在查看病人的第一分钟发现的,因为病人在持续挣扎时已翻过身子把脸对着床边,让围巾的一角卷进了嘴里,有被憋死的危险。我的首个动作是伸出手来使她脱离危险。在拉开围巾时,巾角上的刺绣映入了我的眼帘。”
“我把她慢慢翻过身来,双手放在她胸上,让她平静,再让她躺好,同时审视一下她的脸。她瞪大了眼睛,神志模糊,不断发出尖锐的呼喊,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我的丈夫,我的爸爸,我的弟弟!’随后就从一数到十二,接着就说,‘嘘!’如此周而复始,次序相同,态度也不变。除了那固定的停顿之外始终没有住口。”
“‘这种情况多长时间了?’”我问。“为了分清两个弟兄,我把他俩分别称为哥哥和弟弟。我把比较权威的叫哥哥。哥哥回答道,‘差不多昨天晚上这时候。’”
“她有丈夫、父亲或者弟弟吗?”“有一个弟弟。”“我没有在跟她的哥哥说话吧?”他不屑地回答道,“‘不是。’‘她这段时间有什么跟数字十二有关的事么?’弟弟急不可待地插嘴道,‘十二点钟!’‘你们看,先生们,’我说,我的手依然在她胸口上,‘你们如此把我带了来,我是没有办法的!我若早知道是来看什么病,就能捎上相应药品。像现在这样,仅仅在浪费时间。在这种地方哪会有药呢。’哥哥望了望弟弟,弟弟傲慢地说,‘有个药品箱。’他随后自一间小屋里取了出来,放在桌上。”
“我打开几个药瓶,嗅了一下,用嘴唇碰了碰盖子,这里的药除了麻醉剂之外,并没有我想要的药。‘这些药不可以用么?’弟弟问。‘放心,先生,我会用的,’”我回答,就沉默了。
“我费了不少力气,想了不少办法把我配的药给她喂了下去。因为片刻之后还得用药,同时也要观察疗效,我随后就在床边坐了下来。有一个十分胆怯的妇女在服侍(她是楼下那人的妻子),这时退到了一个角落里。那房子特别潮湿腐朽,家具极其平常——一眼就看得出是最近才临时使用的。窗前钉了些用过的厚窗帘,打算挡住那尖叫声。尖叫继续有节奏地发出,我的丈夫,我的爸爸,我的弟弟:数到十二,接下来是‘嘘!’病人非常疯狂,我没敢去除捆缚她双臂的带子,却也作了检查,想办法不让她疼痛。病人溅出的仅有的令我鼓舞的火星是我放在她胸前的手出现了抚慰的效果,偶尔可以让那身躯平静些,但是对尖叫却无作用:没有钟摆比它还要准时的。”
“由于相信我的手会产生这种效果,”我在床边坐了半个小时,弟兄俩在一侧看着。后来哥哥说:
“还有一个病人。”我一惊问道,“是危重病么?”
“你还是自己去看吧,他不屑地回答,说着就拿起了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