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第一部致贝哈尔公爵》(44) - 堂吉诃德:全2册 - 塞万提斯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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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第一部致贝哈尔公爵》(44)

接着在客店里发生的事情和其他值得一提的情节

战俘讲到这里就不言语了。于是堂费尔南多对他说:

“上尉先生,您确实把自己的这段经历讲得跟事件本身一样新鲜有趣。从头到尾都是那么异乎寻常,闻所未闻,而且充满了曲折的情节,谁听了都会兴味十足,为之入迷。我们太喜欢听您讲了。要是明天您还讲同一个故事,哪怕从头开始我们也乐意。”然后堂费尔南多和所有其他人都表示愿意竭尽全力为他效劳,话说得十分恳切真挚,一片好意使战俘深受感动。堂费尔南多还特别表示,如果战俘愿意随他回家,他将求自己的侯爵哥哥当索莱达受洗仪式的教父。他本人准备资助战俘不失身份地体面还乡。那人对这一切十分感激,但都客客气气地谢绝了。这时候天色已晚,夜幕中,一辆马车来到客店,随行的还有几个骑马的人。他们也是来投宿的,老板娘告诉他们客店连一寸空地也没有了。

“就算是这样吧,”已经进了门的一个骑马人说,“法官大人到了,总得有个地方安顿。”

一听这官衔,女主人慌了手脚,连忙说:

“老爷,是这么回事,我们这儿没铺盖。要是法官老爷阁下自己带着,我想他一准带着,那就劳驾请进,我和我男人把房间腾出来安顿大人。”

“那就多谢了。”随行的侍从说。

这时候,从马车上下来一个男子,一身服饰衣着立刻显示出他的职业和地位。只见他穿着长袍,打褶紧口袖,正像他的仆人说的,的确是位法官。他手里牵着一个姑娘,十六七岁光景,一身出远门的打扮,娇艳秀丽,丰姿不凡,使所有见到她的人都为之一震。如若不是已经在客店里认识了多洛苔亚、露丝辛达和索莱达,大家准会以为,很难遇到第二个像她那样的漂亮姑娘。堂吉诃德正好看到法官和姑娘进来,便说:

“您尽可以走进这座城堡松快松快。这里地方狭窄,又有诸种不便,不过世上再狭窄不便的地方也容得下文人与武士,特别是由美女陪伴和引导的文人与武士。陪伴和引导您这位文人的既然是一位这么漂亮的姑娘,不仅所有的城堡要大门洞开、盛情邀请;为了迎接她,连岩石也要让道,高山也要低头。我再说一遍,请您走进这个极乐世界,这里自有星辰璀璨,阳光耀眼,来点缀随您而至的明丽的天。这里武士英勇盖世,美人娇艳绝伦。”

法官听了堂吉诃德这番宏论自然十分诧异,便瞧着他仔细端详起来,结果他的模样比他的话语更令人惊讶。法官正在那里不知如何对答,眼前出现了露丝辛达、多洛苔亚和索莱达,又使他惊诧不已。原来老板娘告诉她们来了新客人,还特别提到那位姑娘多么漂亮,她们便一起出来迎接,想看个究竟。当然,堂费尔南多、卡尔德尼奥和神父也按照常规客客气气欢迎新客人到来。法官大人尽管迈步走进,可是心里一点也不明白所见所闻是怎么回事。这时几个丽人一起上前迎接那位美丽的姑娘。法官最后看出客店里住的都是些有身份的人,唯独堂吉诃德的模样、装束和神态叫他有些莫名其妙。大家客套寒暄了一番,便因地制宜,按原先的办法一一安置下来:女的去那间阁楼歇息,男人们都留在外间,就算是守护她们吧。法官见他女儿(就是那位姑娘)跟小姐们去了,十分放心,姑娘本人也很高兴。她们有了店主两口子那张窄窄的床,再加上法官带来的铺盖,一晚上过得比预料的好多了。

女眷们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安歇了,其他人也将将就就安顿下来。堂吉诃德按照许诺,走出客店去为城堡站岗放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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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说了嘛,”神父答道,“我会想办法叫大家都满意。”

“我父亲还活着,朝思暮想地惦记着他的长子,不停地祈祷上帝别让死神过早合上他的双眼,他还想活着跟儿子见面。我这位哥哥一向很懂事,所以我想不通,他遭难受罪也罢,一帆风顺也罢,怎么就是不给父亲捎个信儿来?要是父亲和我们弟兄俩知道他的景况,就不至于苦苦熬到苇秆奇迹般地出现才得以赎身。我现在担心的是,那些法国人究竟把他放了呢,还是为了灭口把他杀了。我本是满心欢喜地踏上这次旅途的,可现在却要悲伤忧愁地走完剩下的路程了。我的好哥哥呀,谁能知道你如今在哪里呢?我真想亲自去找你,帮你摆脱苦难,哪怕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谁又能给咱们的老父亲捎个信儿,说你还活着;哪怕是关在柏柏尔最漆黑的牢房里,他、我和弟弟有的是钱把你赎出。美丽宽厚的索莱达,谁能偿付你赏赐给我哥哥的恩惠呢?谁又能目睹你的灵魂再生,参加你那众人同庆的婚礼呢?”

法官听到他哥哥的消息很是伤心,一口气说了不少话。大家听着十分感动,深表同情。神父见事情进展正如所料,也完全符合上尉的心愿,不打算让大家老是这么伤心下去,便从桌旁站起,进屋去找索莱达。不一会儿,牵着手领她出来,后面跟着露丝辛达、多洛苔亚和法官的女儿。上尉在一边等着,不知道神父往下要干什么。只见神父走过来用另一只手牵住他,拉着两人朝法官和其他绅士走去,一面说道:

“法官大人,擦干泪水吧,您最大的夙愿已经实现了!站在您眼前的正是您亲爱的哥哥和亲爱的嫂子。您看这位,正是别德马上尉;这位呢,就是帮了他大忙的摩尔美人。我刚说了,那些法国人把他们洗劫得身无分文,正好可以让您向他们敞开慷慨的胸怀。”

战俘向他们几位求教,是直接上前相认呢,还是首先试探一下,弄清他弟弟见他如此穷困潦倒,究竟会是羞与为伍呢,还是热忱接纳。

“他的名字是,”神父说,“鲁伊·佩雷斯·德·别德马,出生在莱昂山区某个村子。他给我讲了他父亲和他们兄弟几个的事。要不是听他这么个老实人亲口说,我准会以为是老婆婆们冬天守着火炉讲古呢。他告诉我,他父亲把财产分给三个儿子,还给了他们不少忠告,句句都比加图的那些格言强。依我看,他决定当兵去打仗还真做对了。他无人帮衬扶持,只靠自己的勇敢顽强和人品,在短短几年里当上了步兵上尉,而且眼看可以指望被提升为陆军中校。可是他实在命运不济,正等着走运的时候,偏偏倒了霉,连自由也失去了,而且恰恰发生在别人重获自由的欢乐时刻,就是勒潘托战役。我自己是在贾利塔岛被俘的。后来又经过一系列曲折遭遇,我们两人最后在君士坦丁堡成了难友。他不久从那儿去了阿尔及尔,接着就发生了他那段世上罕见的奇特经历。”

就这样,神父一口气简明扼要地讲起他哥哥和索莱达的事情。法官一直仔细听着,就连他执法判案的时候也没这么专注过。不过神父只讲到法国人如何洗劫了船上的基督徒,他的难友和那个漂亮的摩尔女子如何困顿艰难,也不知道他们流落到了何方,是抵达了西班牙呢,还是被法国人带到法国去了。战俘这时也躲在一边听着神父的话,并且观察着他弟弟的一举一动。法官见神父说完了,便两眼满含泪水,长叹了一声说:法官刚进门,战俘心里就一跳,觉得那人像他弟弟。他问随行的一个仆人,那人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地方人。仆人回答说是胡安·佩雷斯·德·别德马硕士,听说是莱昂山区人。听了这话,再加上刚才的观察,战俘终于判定那人无疑是他弟弟,就是按父亲吩咐念书的那位。他欢喜异常,便把堂费尔南多、卡尔德尼奥和神父叫到一边,实情相告,说法官就是他弟弟。据那个仆人说,已经被任命为墨西哥法院法官,要去美洲赴任;还说,那个姑娘是他女儿,母亲生下她就死了,给女儿留下大笔嫁妆,使主人成了巨富。

“即便是这样。”上尉说,“我看我们兄弟相认还是委婉一点好,别太冒失了。”

上尉走过去一把抱住弟弟,可他弟弟却双手撑在他胸前,把他稍稍推开一点,仔细端详了一阵。一看果真是他,便紧紧把他搂住,高兴得热泪涌流。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不得不陪着他流泪。兄弟俩千言万语说不尽悲欢离合,想象都很困难,更别说描述了。

“先生啊,您带来的消息实在跟我休戚相关!我本该稳健持重为宜,可是也不得不伤心得流出泪水。您提到的这位勇敢的上尉就是我的大哥。比起我和我弟弟[1],他身体更强壮,追求更崇高,所以选择了当兵打仗的道路,这是我父亲给我们指出的三条道路之一。我想,您觉得像讲古的难友身世里也是这么说的。我走上念书求学的路;各位已经看到,依靠上帝恩宠和我自己的努力,我终于获得了如今的地位。我弟弟在秘鲁发了财,不断给我父亲和我寄钱过来,数目早就超过了他带走的那笔款子。于是我父亲又可以大手大脚地过日子了;我自己也宽裕体面地完成了学业,得到了眼下的职务。

“还是让我来试探吧,”神父说,“不过我觉得,上尉先生您准会得到善待的。您弟弟面目和善,举止庄重有礼,不像个狂妄无知之辈,肯定懂得如何对待人生的悲欢沉浮。”

他们简略地叙述了各自的经历,他们表明了兄弟间的骨肉深情;法官拥抱了索莱达,应允与她分享家产;法官又叫自己的女儿拥抱了她,一边是基督徒丽人,一边是摩尔美女,大家见了,不免又一次热泪盈眶。堂吉诃德一言不发,默默观察着这些怪事,认为这都是游侠骑士行当中常见的梦幻场景。此时此刻,大家一致的看法是,上尉和索莱达应该和他弟弟去塞维利亚,并且通知父亲他已经获释归国,还喜得美眷,如有可能,请他前去参加索莱达的洗礼仪式和两人的婚礼。法官得到消息说,月内将有一支舰队离开塞维利亚去新西班牙[2],所以他无论如何不能改变行程,否则错过这次机会将造成极大不便。

总之,人人都为战俘交了好运而满心欢喜。这时候,夜晚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大家决定在天亮之前稍微休息一下。堂吉诃德自告奋勇守护城堡,免得什么巨人或者游侠恶棍贪恋云集在城堡中的美色,趁机发动偷袭。所有了解他的人都对他表示了谢意,然后向法官说明了堂吉诃德的古怪癖性,这使他很感兴趣。只有桑丘·潘沙见人们迟迟不去睡觉,早就腻味了,这时候赶紧把自己安顿好了,比谁都舒服:原来他身下垫的是毛驴的全副鞍具。下文我们将看到,他要为这副鞍具付出很大的代价。

这时候,晚饭准备好了,大家入席就餐,只有战俘躲在一边。女眷们就在自己房间进晚餐。席间,神父开口说道:

“法官大人,我在君士坦丁堡当过几年战俘,结交了一位难友,跟您一个姓。在西班牙步兵的战士和上尉里面,数他最勇敢了。论顽强骁勇他数得上,论倒霉他也数得上。”

“先生,这位上尉叫什么名字?”法官问。

天将破晓的时候,女眷们听到了一阵婉转悦耳的歌声,不禁仔细欣赏起来,特别是多洛苔亚。她早就醒了,睡在她身边的是法官的女儿,堂娜克拉拉·德·别德马。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唱得这么好,而且是不带伴奏的清唱。她们觉得歌声一会儿来自后院,一会儿来自马圈,正在仔细揣摩是怎么回事呢,卡尔德尼奥走到门前说道:

“没睡着的人都听听,有个骡夫小伙子在唱歌,唱得真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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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我们听到了。”多洛苔亚说。

于是卡尔德尼奥走开了。多洛苔亚屏气凝神听了一阵,终于听懂了歌曲的内容。

[1]按战俘的自述,去美洲经商的应为法官的二哥。

[2]新西班牙,即现在的墨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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