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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第二部致雷莫斯伯爵的献词》(8)

全书最重要的章节之一:堂吉诃德跟他外甥女和女管家的谈话刚才讲了,桑丘·潘沙正跟他老婆特莱萨·卡斯卡赫没完没了地拌嘴呢,这时候,堂吉诃德的外甥女和管家太太也没闲着。她们看出了数不清的苗头,越来越觉得她们各自的舅舅和主人又要第三次远走高飞了,照她们的话说,再去干他那瞎游骑士行当。她们千方百计想叫他打消这个倒霉念头,可是一切都白费,就像站在野地布道,夹块冷铁乱捶。尽管这样,她们还是一再劝说。有一回管家太太这么对他说:

“老实讲,我的老爷,您最好安安静静在家里歇歇脚,别再沟里坡里像个冤魂似的乱跑,说是什么四处闯荡,依我看是满世界撞丧。不然的话,我可要大喊大叫,告到上帝和国王那里,求他们出面想办法。”

堂吉诃德便回答她说:

“管家太太,上帝听了你告状会说什么,我不知道;国王陛下会说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是国王呀,才懒得搭理呢;天天缠着他求情的人数也数不清。国王的公务多得很,其中最苦的就是听大伙儿唠叨,然后一一作答。如此说来,我可不愿意拿自己的事去给他添麻烦。”

于是女管家问他:

“老爷,您说说看,陛下的朝廷里有没有骑士呀?”

“当然有,”堂吉诃德回答,“而且多的是。正是他们装点着君主的伟大和王室的威严。”

“这么说,”那女人又问,“老爷您干吗不想法安安稳稳待在朝廷为国王效力呢?”

“是这么着,大姐。”堂吉诃德回答她,“并非所有的骑士都能当朝臣,也并非所有的朝臣都必须得是游侠骑士。这世上什么人都得有点。就算我们都是骑士吧,人和人之间也大有差别。那些待在朝廷的,不用走出厅堂和宫室门槛,只要看着一张地图,就可以周游世界,不仅一个子儿不花,还避开了严寒酷暑、饥渴辛劳。可我们这些地地道道的游侠骑士,就得顶着烈日,冒着狂风,迎着扑面的雨雪,不分白天黑夜,不论骑马步行,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踏遍大地。我们遇到的敌人不是画在纸上的,而是活生生的;我们要随时随刻、不管不顾地扑将过去,不必留意啰里吧唆的比武规则之类的东西。比方枪剑的长短是不是合适啦,是不是随身藏着符咒和暗器啦,两人是不是同样避开了晃眼的阳光啦,以及诸如此类的讲究,都是一对一比武的时候少不了的。你当然一点不知道,我可是太清楚了。我还可以告诉你:有时迎面遇上十个巨人,个个不仅高耸入云,而且脑袋都钻出了云彩;每条腿都像高塔似的,胳膊就跟粗壮结实的桅杆一样;眼睛比磨盘还大,而且像玻璃冶炼炉一般熊熊燃烧;即便是这样,好样的游侠骑士也一点不害怕。只见他从容不迫、毫无畏惧,冲上去就厮杀,而且设法在极短的时间里把敌人击败摧毁。要知道,这些家伙的盔甲是一种鱼鳞做的,据说比金刚钻还硬;手上的武器不是锋利的大马士革钢刀,就是布满钢刺的大铁锤。这种东西我见过不止两三次了。

“外甥女,你的话说得很在理。”堂吉诃德回答她,“我要是说起家世门第的事准叫你听得发呆。可是我还是不说的好,免得把神界和人间搅和在一起。嘿,我说你们俩都仔细听着。世上的门第大致可以分成四种:一种人起家微贱,后来慢慢发达扩张,直到登上显贵的顶峰;另一种人,祖上就是大户,后代一直维持下来,保存守护了前辈的基业;还有的人,尽管开头煊赫一时,末了只剩下金字塔尖,因为家族一路凋零衰败,到头来成了一个小小的塔尖,跟原先的底座一比,简直微不足道;剩下的就是大多数了,祖上没有留下高贵的门第和像样的财产,自始至终都跟平民百姓一样默默无闻。第一类,就是起家卑微、慢慢登上高位并且延续至今的,我可以给你举出奥斯曼皇室为例,他们祖上只是低贱卑微的牧人,而现在我们看到他们是如何高高在上。第二类世家始终显赫,而且不增不减维持着,如今许多世袭贵胄就是这样,他们安分地守着家传基业,不增不减,世代如一。说到起家荣耀,最后只剩下一个小尖的世族,例子何止千万:埃及的所有法老和托勒密家族,罗马的世代恺撒,还有古代米堤亚、亚述、波斯、希腊和蛮帮那些数不清的皇亲国戚、王公贵族,说得难听一些,简直多如牛毛。所有这些世家贵胄最后都湮没无闻,连他们显赫的祖先也无人知晓了,至于他们的后人更是无处寻找;即使偶尔碰上一两个,肯定都是些下贱低微之辈。对于平民家世,我没什么好说的,他们无声无息,微不足道,不过是混在芸芸众生里充数罢了。傻女子们,我说这些话是想让你们明白,所谓家世门第是一笔糊涂账,其实只有慈善高尚的富贵人家才算得上杰出的望族。身为望族而行径恶劣,只能称之为恶霸;家财万贯却不慈善,不过是个悭吝的乞丐。掌握钱财并不意味着幸福,只有花费钱财方能换来幸福;当然不是任意乱花,而要花得是地方。可是贫穷的绅士只有凭借高贵的品德,来显示自己的君子身份了。他必须和蔼、有礼、谦恭、勤谨、仔细,决不能狂妄傲慢,到处散布流言蜚语;最要紧的是他一定得慈悲为怀,哪怕只给穷人两分钱,心里也得高高兴兴,就像敲钟放赈一样慷慨大方。有了这些品行,即使素不相识的人见了,也会敬仰钦佩,认定他出身高贵,否则就不可思议了。赞扬从来都是对德行的奖赏,而有德之人总免不了要受到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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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太太呀,我说这些是要叫你看明白,骑士和骑士有多大不同。按说,所有的君主早就该器重这第二类骑士了;哪里,游侠骑士该是头一类才对。我读过不少有关传记,被这些人拯救过的国家何止一两个,多了去了!”“我的上帝!”外甥女喊起来,“舅老爷,您怎么知道那么多事?用得着的时候,您满可以走到讲坛上,大街小巷去布道。不过可惜这些本事了,您还是什么也看不清,尽睁着眼说瞎话。这不:明明是个弱老头儿,偏要充好汉;明明生着病,硬说有力气;自己一大把年纪腰弯背驼的,还想去匡正别人。最要不得的就是:明明不是骑士,非得自封;就算您有个绅士门第配得上当骑士,您也没那个财力呀!”

“告诉你们俩,世人通向富贵和荣耀的途径有两条:一是当文人,二是做武士。我的武艺比文章好;我这么偏好习武,准是在战神星照临下降生的。看来我是非走这条路不可了,世上谁也甭想阻挡。你们就别白费气力劝说我改变主意了。这本是上天乐意、命里注定、顺理成章,尤其是我自己心中向往的事情。我很清楚,干游侠骑士这一行,总免不了要吃尽千辛万苦。可我也知道随之而来的无尽福祉。我也懂得,美德只能走在狭窄的小径上,而罪孽却沿着宽敞的大道横行。可我心里有数,两条路的终点和归宿完全不同:罪孽之路虽然宽敞,却最终导向灭亡;而美德的小径尽管狭窄崎岖,但一直通往新生,不是有限的新生,而是没有止境的永生。就像咱们卡斯蒂利亚一位大诗人[1]说的那样:

“哎呀我的舅老爷呀!”外甥女这时候说话了,“您难道还不明白,什么游侠骑士!通通都是胡说八道!那些传记即使不全扔进火里烧了,也该给个个披上罪人服,再不就刻上个记号,让人一眼看出是个伤风败俗的下贱玩意儿。”

“天父上帝做证,”堂吉诃德说,“你要不是我妹妹的骨肉、我的亲外甥女,就凭你如此放肆渎神,我非得狠狠教训你一顿,让全世界都知道。太不像话了!你一个黄毛丫头,连摆弄钩针还没学会呢,就胆敢摇唇鼓舌议论起游侠骑士的传记来了!阿马迪斯先生听到你的话,会说些什么呢?不过我想他一定会原谅你的,因为他是当年最谦恭和蔼的骑士,而且是年轻姑娘们的头号保护人。可是如果你的话被别的骑士听到,那你就没那么自在了。要知道他们并非人人都那么文质彬彬、客客气气,有不少是相当粗鲁狂暴的。自称是骑士的人也并非都那么地道,确实有纯金的,但是也不乏赝品。看着都像骑士,可要来真格的了,并非都能经得起试金石的检验。出身卑贱的俗人费尽心机想叫自己像个骑士,而高贵的骑士却好像迫不及待地成心要变成卑贱的俗人。前者或靠争强好胜,或靠品德超人终于得到升迁;而后者或因懈怠懒散,或因恶习缠身最后堕落沉沦。没有足够的才能和知识是无法分清这两类骑士的,他们名称相同,表现迥异。”

沿着这条崎岖的小径

步入天国,获得永生,

从此是一颗不落的星。

“哎呀,我的天哪!”外甥女喊道,“我这位舅舅老爷居然还是个诗人!他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我敢打赌,他要是当上泥瓦匠,造起房子来准比编鸟笼子还便当。”

“我可以给你打包票,外甥女。”堂吉诃德回答,“要不是这满脑子的游侠骑士弄得我魂牵梦萦的,这世上还没有我做不了的事,我手里还不定出多么精巧的活儿呢!特别是鸟笼和牙签。”

这工夫有人敲门了。他们问是谁,桑丘·潘沙答说是他,女管家一听,连忙跑出去躲起来,生怕看见他,那女人真是烦透了他。外甥女过去开了门,堂吉诃德先生伸出双臂迎上去。然后两人关在房间里又是一番长谈,而且绝不比前番逊色。

[1]指西班牙诗人加尔西拉索·德·维加(1503—1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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